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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名姓的她

第三章 病人

不知名姓的她 慕順 3077 2024-03-15 13:19:37

  “臭丫頭,滾出來,滾出來!死哪去啦?別想東躲西藏……”鴇兒氣急敗壞地跑下樓來,四處高聲喊叫。

  那幾個本就站得無聊的守衛(wèi)面面相覷一會兒,便有人向鴇兒打趣道:“喂,花娘,你這么兇巴巴的,那小丫頭怎么敢出來?”

  “哼,她簡直是要翻天了。敢偷我東西,下賤坯子,天生壞種,我還要扒了她的皮呢。”

  守衛(wèi)們聽她罵人,臉上倒有了笑意,其中一個揶揄地問道:“難怪說日防夜防家賊難防。她偷了你什么東西呀?”

  花娘往廳堂中央的椅子上一坐,雙手插在腰間,如數(shù)家珍地報了出來,“一件金步搖,兩只瑪瑙手鐲,兩副金鑲玉耳環(huán),還有一枚金戒指。”

  “嚯,這些個好東西,要是真偷走了,也好藏?!币粋€守衛(wèi)用一副破鑼嗓子說。

  花娘一雙銳利的桃花眼中射出精光,恨恨道:“都怪我自己太心軟,收留了只白眼狼,造孽!”

  這時她慢慢悠悠地晃到了花娘面前,故意詢問,“花娘,你找我???有什么事嗎?”

  花娘看著她那副假裝無辜懵懂的樣子更加來氣,直接走過去,欲給她一個嘴巴子,誰知她居然跪了下來,泫然欲泣地道:“花娘,別打我,要是我做錯了什么,我會改的?!?p>  居然給她來這一招?!花娘好歹是在風月場摸爬滾打了數(shù)十年,哪里會是個任由拿捏的主,這點小技倆她也不放在眼里,立刻換上了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笑臉,將跪在地上的人兒扶起,溫柔地道:“哎呀,怎么動不動就向我下跪呢,我哪受得起呀?;镏滥悴皇怯幸馔的脰|西的,唉,誰叫你還在襁褓里就死了爹娘呢。有人生沒人教唄。只是往后可要改了這毛病,否則往后誰還敢留你下來啊?!?p>  鴇兒的一番話的確引起了守衛(wèi)們的注意,心里難免有了芥蒂,這丫頭要真是個慣偷,再出點其他的事,誰來擔這個責任?倒不如早點稟告將軍,免得多是非。

  他們都默默地打定了這主意。沒想到小丫頭反應極大,哭得更厲害了,“花娘,你要怎么罵我打我都可以,反正我也習慣了,但千萬不能冤枉我。我什么時候偷過東西了?”

  “好,沒偷就沒偷,權當是花娘送你當嫁妝了?!被锢×怂氖郑嫔想m笑著,手上猩紅的長指甲卻用衣袖掩著,狠狠地掐著她的虎口,又道:“我走了,你好自為之?!?p>  她強忍著疼痛,嘴角微微扯起笑意,“花娘真會開玩笑,誰會要娶我呀?!?p>  花娘湊到她耳邊,低聲道:“別灰心,保不齊有哪個瞎了眼的,正好和你天造地設,配一對?!闭f罷花娘便一甩手,踩過她的腳背,大步往樓上踏去。

  守衛(wèi)們仿佛看了一出戲,全身又有了精神,雖然他們也不知道這兩個人之間是唱的哪出,于是他們又看向還在眼前的丫頭,看她怎么‘演’下去。

  她揉了揉自己的虎口,一道深深的指甲印留在上面,皮膚也紅了一片,一時半刻是消不去了。本以為鴇兒一定會去她的房間里搜查上幾遍,才肯罷休,沒成想這么容易地就過關了,這點小小的痛又算得了什么。

  不過表面功夫還是要做到位的。她委屈地低下了頭,故意露出被掐紅了的虎口,用袖子來揩眼淚,然后默默地向后院走了。

  她剛走沒多久,百花樓里就來了第一位病人。

  但病人是用一頂轎子抬進來的,徑直抬到了院中的百花園里。

  百花園是給最紅的三位姑娘住的,最中間那間最大,給了花魁麗娘,兩邊的廂房小一些,就分給了紅牡丹和蘇姑娘。自打麗娘得瘟疫后,紅牡丹就草草地跟了一位總來白塔鎮(zhèn)上做布生意的商人做妾,但只是在外頭置了屋另住,而蘇姑娘最會為自己打算,走前把值錢的全裹走了,連夜坐船去往了他鄉(xiāng)?;镞B哭了一天一夜,因為平日她對蘇姑娘真的疼愛有加。

  現(xiàn)在只剩下了一個空空如也的百花園,盛開的花也沒幾朵。

  轎子停下后,就有兩個人攙扶著轎中人走進了麗娘的屋子。轎中人全身包裹得嚴嚴實實,誰也看不見他的樣子。

  門關上后,剩下的四個仆人分別站在了門外和園外,漠然垂手而立。

  不一會兒,屋子里走出一位婢女,向守衛(wèi)問明了樓內(nèi)各處的位置后,便直接朝著后院而去。

  當時她正盤算著今晚的逃跑計劃,在院子里踱來踱去,忽聽得一陣腳步聲,以為是花娘又來找她了,抬頭卻看到是位青春窈窕的陌生姑娘。光看身上的衣料和頭飾,她便斷定這姑娘一定出自于大戶人家,于是殷勤地問道:“小姐有什么事嗎?”

  那姑娘噗呲一笑,圓潤飽滿的臉蛋上露出兩個小酒窩來,“我不是什么小姐,只是個侍女,想來為我家小姐找些水喝。”

  她詫異地盯著她看,心里一陣嘀咕,什么樣的好人家呀,才會讓侍女都穿得如此體面講究,這人比人,還真是氣死人。白塔鎮(zhèn)上頂有錢的三戶人家,她都曾去乞討過,卻都是摳得很,難得逢年過節(jié)肯施舍給她幾文錢,平常日子一毛不拔,下人的穿著也都不過是粗布麻衣,沒有一戶是這般重視下人的。那么只有一種可能,這位女子來自于外鄉(xiāng)。

  經(jīng)過一番琢磨,她眼珠子一轉,笑著說:“水有,我去廚房給你端來。聽口音,你們不是本鎮(zhèn)人,是打經(jīng)此地路過吧,那可千萬別在這兒呆得太久,這兒疫情嚴重得很,小心傳染上了。”

  那位姑娘無奈地嘆了口氣,“誰說不是呢。我家小姐可不就是被傳染了,才到這兒來醫(yī)治的。好好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姐,被折磨成什么樣了。太叫人心疼了?!?p>  她暗地里一驚,竟這樣不走運,染上了該死的瘟疫。便將爐子上正燒著的水壺拎了下來,邊往一個茶壺里灌水,邊也跟著惋惜道:“那確實太受罪,太讓人心疼了。不過你也要當心些。這瘟神不會專門繞過誰的。”

  “多謝提醒,我打小身子骨好,不礙事?!惫媚锝舆^了遞來的茶盤,頓了頓,問道:“對了,你叫什么名字?”

  她愣了一愣,這還是第一次有人主動問她的名字,她反倒有點不知道該說什么了,最終還是把婳兒當作自己的名字說了,作為交換,她也問了她的名字。

  “我叫沐舒寧。你也可以叫我阿寧?!?p>  她看著沐舒寧款款遠去的背影,心想著這會不會是老天爺給她的一次機會?若是她能把那位千金大小姐伺候好了,或許就可以跟著她回府了,但要是那位小姐不幸死了,她不就白討好一場了。思來想去,還是先逃走為上。

  想到這里,她不禁想起了自己所藏起來的寶貝。為了防止花娘搜屋時被發(fā)現(xiàn),她將那包東西偷偷放在了麗娘的屋子里,麗娘染上過瘟疫,花娘就算把百花樓翻了個底朝天,也不會主動去那屋。

  等到月上柳梢頭時,她得先去把寶貝拿回來。至于現(xiàn)在嘛,她要飽餐一頓,再好好睡上一覺,養(yǎng)足了精神,才好動身。

  打定了主意,她便從后門口溜了出去,到街邊王老太家吃碗面。

  王老太心地善良,有時她付不出錢來,也照樣給她煮面吃。有了疫情后,王老太的面館冷清了,但她還是天天去。王老太索性就叫她直接上她家吃去,因為面館實在開不下去了。

  這次去王老太家,她打算把那只金戒指直接送給她,也算是報答她的恩情了。所以去花娘房里拿東西的時候,她直接把金戒指揣在了身上。

  但王老太執(zhí)意不肯收下。對于一個半只腳已踏進棺材里的人來說,生不帶來死無法帶去,再貴重的東西還有什么意義呢,何況王老太清楚她身無分文,這枚金戒指怕是來路不明。只不過王老太可憐這個孤女,也不會拆穿她。

  其實她們都是天涯淪落人。王老太一個人住,兒媳婦天生體弱,到他家沒三年就走了,唯一的兒子去年生了一場大病也死了,孫兒到他鄉(xiāng)去販茶,一年回來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只留了王老太一人守著家。王老太常對她說:“我們做女人的,辛苦了大半輩子,都不知道到頭來圖些什么?千萬別委屈了自己,一輩子說長不長,但一天天的,熬著過就長嘍?!?p>  她很喜歡聽王老太講她那些過去的事,常常一說就是一個多時辰,這次也是一樣,她想著往后就再也見不著了,能多待一會就多待一會,一直到天都快全黑了,她才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王老太倚在門口,揮了揮手,門下那盞燈照著她略微佝僂的背脊和灰白的發(fā)髻,孤零零的身影被壓扁在地上,無人在意。

  她雖然沒有和王老太說自己要走的事,可她覺得王老太應該是隱約猜到了,才會與往日不同,不但送到了門外,還目送著她離開。王老太應是贊同她走的吧。

  她平復了下心緒,擦了擦眼角的淚,朝著百花樓后門的那條巷子堅定地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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