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你怎么不問問我事情辦得怎么樣了?”她好奇地問。
他微微一笑,爽快地道:“事成與否會有人來告訴我,我何必現(xiàn)在問你?!?p> 她見眼下他心情不錯的樣子,便有意問,“如果,我是說如果,我沒有完成太子殿下您交代的任務(wù),會有什么后果?”
“在我這里,失敗等同于自我放棄生命。所以你最好別抱僥幸心理。”
她聽她說完,瑟縮了下脖子,打了個寒戰(zhàn),本能地又與他之間拉開了一點(diǎn)距離。
冷雨飛濺,打濕了衣衫,她也任由它,心里默默地哀嘆著自己的命果然是天煞孤星,不管到哪里,都危險重重,遇不到半個福星能幫她解困,但她不信自己闖不出一條活路來。她曾經(jīng)像流浪狗一樣地活過來了,以后她一定能活得更好。
宋蘊(yùn)川見她沒再說話,嘴唇蠕動了一下,但最終不發(fā)一言。
這時迎面走來了一個人,撐著把傘,朦朧秋雨中,她看清來人是沐舒寧,仿佛是一下子看到了救星似的喊起來,揮動著雙手,“阿寧,阿寧?!?p> 但她的手在放下時又不經(jīng)意地碰到了他的腰際,她連忙恭順地說了一聲“太子殿下請恕罪”,隨后就冒雨急奔向了沐舒寧。
他看著那個小小的背影逃離般遠(yuǎn)去,忍不住搖頭笑了。但他立馬意識到自己做了不該做的事,收斂起笑容,回身而去。
雨還在淅瀝地下著,檐前階下,兩只大缸盛接著甘霖,叮咚作響。紅粉菡萏,綠肥紅瘦,更添鮮妍。只是這明媚鮮妍能到幾時?
她已換過一身衣履,呷了一口熱茶后,回想起方才宋蘊(yùn)川的警示,不敢有絲毫怠慢,遂拿起擱在墻角滴水的油紙傘,急著會一會冰美人卉貴妃。
祁嬤嬤卻一把奪下她的傘,強(qiáng)壓制住慍怒,問,“又要去哪里?誰給你這熊心豹子膽,連招呼都不打就擅自行走。這次若不說清楚,休想跨出院門一步。”
她看著祁嬤嬤額上和脖頸里暴起的青筋,知道她是對自己的行徑忍耐到了極點(diǎn),當(dāng)下服了個軟,“祁嬤嬤莫?dú)鈮牧松碜?,我不過是到卉貴妃宮里去走走,這還是她邀請我去的,我怎能不去?”
祁嬤嬤半信半疑地看著她,“卉貴妃會主動邀請你去她那?你連個名分都夠不著,她可是君上跟前最受寵的貴妃?!?p> “你不是要我多花點(diǎn)心思嘛,為自己爭個位份,鋪條路嗎?喏,這就是我絞盡了腦汁巴結(jié)上的,你卻又不相信我?!彼龂@了口氣,察言觀色,“真難啊?!?p> “這次要讓阿寧隨你去?!逼顙邒吲R時改變了主意,倒要看看她能在宮里掀起什么風(fēng)浪。人最愛的總該是自己,祁嬤嬤心里雖裝著程國,也效忠著程國國君與公主,可她同樣有著私心啊。
“隨便。”她無所謂地咧嘴一笑,悠悠地晃動著手臂。有時她一得意,就忘了如今尊貴的假身份,市井做派全顯露出來了,少不得又要挨批。
但沐舒寧還沒過來,一位小太監(jiān)已疾步趕來靈鵲宮。
他是來轉(zhuǎn)達(dá)王后娘娘旨意的,她陡然一陣驚疑,直覺告訴她,此去兇多吉少,但又不能不去。沐舒寧本就膽小怯場,就算陪她去了,也無濟(jì)于事,所以她眼珠子一轉(zhuǎn),笑嘻嘻道:“祁嬤嬤,要不你陪我去吧。你是宮中老人了,能從旁提點(diǎn)我一下,免得我說錯話?!?p> 祁嬤嬤故作推辭,“還以為你已經(jīng)天不怕地不怕,本事大了去了?!钡珜τ诤髮m之主的召見,一人之下,萬人之下的權(quán)勢,祁嬤嬤深知不能掉以輕心。
她索性抱住了祁嬤嬤,嘴上再賣弄些乖巧,“哪有啊。我的本事全都是祁嬤嬤教導(dǎo)的,這榮華富貴也是全仗著祁嬤嬤。祁嬤嬤,你就……”
“好了、好了,別再說了,隔夜飯都要吐出來了?!逼顙邒呤懿涣怂且惶谆ㄊ饺鰦?,更受不了她像菟絲子般纏在自己身上,忙一把拉開了她,才又正色道:“我陪你去就是?!?p> 兩人走到景仁宮時,雨停了,宮內(nèi)一片死寂沉沉,只有雨水順著檐角滴落的清脆聲響。
“祁嬤嬤,現(xiàn)在該怎么辦?”她悄聲詢問,眼睛在四下里逡巡。
祁嬤嬤用手在她背上輕輕一拍,“你堂堂程國公主,金枝玉葉,該挺起胸膛,拿出點(diǎn)氣勢來,大膽往前走?!?p> 她深吸了口氣,照做,來到垂花門,秀禾早已候著了,一見到她,就迎上前行禮道:“公主萬福。王后在屋里等著了,請隨奴婢來?!?p> 她“哦”了一聲,剛跨過門檻,卻聽得秀禾把祁嬤嬤攔在了門外,“祁嬤嬤,勞您在外等候?!?p> 她回頭與祁嬤嬤快速對視了一眼,祁嬤嬤臉上的神情像是已料到接下來所發(fā)生的事情不會簡單,王后既有意支開旁人,定是有內(nèi)情?;蛟S祁嬤嬤的表情不過是她的過多揣測。話又說回來,要是她得罪了王后,豈不是正合了他們意?
最終還是要她獨(dú)自面對王后,她一步步往里走去,心不由砰砰亂跳,只覺得光線若隱若現(xiàn),屋內(nèi)陳設(shè)全都籠罩在一層陰影之下,一只熏香爐里煙霧裊裊而上,爐子的造型似鳳,昂首挺胸,身披錦羽,尾翅處亦鏤有弧形與長方形小鏤孔,極盡華麗之美。
她不由得被吸引住了,邁步走了過去,忽然發(fā)現(xiàn)王后就坐在一旁的矮幾上,一手撐著香腮,似在打瞌睡。她停住腳步,看王后那扭捏的姿勢,就知道她是在假寐,本要請安行禮,轉(zhuǎn)念一想,還是當(dāng)作什么也不知,不動聲色地立在一旁等待著。
等了一會兒,王后裝作幽幽轉(zhuǎn)醒,睡眼朦朧地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她找準(zhǔn)時機(jī),抖動了下手腕,用腕間的玉鐲相撞聲恰到好處地引起王后的注意。
姜王后終于看向了她,甚是歡喜地說道:“本宮以為是誰呢,原來是璟玥妹妹來了。怎么也不叫醒我呀?!?p> 她端莊地行了個禮后,答道:“我見王后睡得正香,這種時候誰也不希望別人打擾到自己的?!?p> 王后笑了,眸中卻無半分笑意,“妹妹倒是有心??爝^來坐。秀禾,端茶來。再拿幾樣點(diǎn)心?!?p> 秀禾聞聲而去。王后又問,“不知妹妹在宮里飲食還習(xí)慣否?”
“一切都好。多謝王后掛念?!彼艣]有什么習(xí)不習(xí)慣的,宮里的吃穿用度再差,也總是好過她流浪乞討時的那些日子。縱然沐舒寧偶有抱怨,靈鵲宮就快趕上冷宮的待遇了,連那些個太監(jiān)宮女都敢對他們冷眼相待??伤故菬o所謂的,也沒有富貴之人那些臭毛病,挑肥揀瘦,忌諱頗多。只要吃飽喝足,萬事大吉。
“那便好。妹妹來了數(shù)十日了,也該多出來走動走動。要不是我弟弟出了事,我早就想請你過來坐坐了?!蓖鹾笥闷揭捉说目谖呛退龂Z起了家常,拉近彼此間的距離。
但她猜想王后找她過來,絕不只是為了閑聊,便繞過她弟弟的話題,含糊其辭地說:“多謝王后盛情相邀,是璟玥一時疏忽了,我早該來給王后請安才是的?!?p> “說哪里話,到了宋國后宮中,你我就是一家人了,情同姐妹,哪還用得著如此見外呢?!闭f罷王后卻深深地嘆了口氣,好似悲從中來,“可我連自己兄弟都保不住,妹妹,在這深宮之中,不比你在程國時,可要學(xué)會照顧自己?!?p> “是?!彼犕鹾笠欢俚靥峒白约旱艿埽瑧?yīng)是潛藏了約她而來的真實(shí)目的,想起上次宴會時王后頭戴白花,身穿素服,才會意過來是為弟弟奔喪,那么她理該表示下安慰才對,“王后娘娘節(jié)哀順變,免得哭壞了身子。”
她看著王后矯揉造作地用帕子揩了下眼淚,卻覺得有幾分好笑,遂扭過了頭,正巧撞見秀禾走了進(jìn)來,不知她是否注意到了自己臉上的表情,她趕緊裝模作樣地又安慰起王后來,“王后娘娘莫傷心了。您定然是位好姐姐,對弟弟疼愛有加。親人離別,最叫人心痛??扇裟恢彪y過下去,您弟弟在九泉之下也會心疼的?!?p> “我再疼他,有什么用呢。他還是被心狠手辣之人害死了,我卻無法為他報仇,平日里還要裝作一團(tuán)和氣,真是可笑可恨。”說到憤怒處王后用拳頭叩問著自己的胸口,令她拿點(diǎn)心的手怔在了半空當(dāng)中,這種時候沒心沒肺地吃東西,就太不合事宜了。
正當(dāng)她打算悄悄縮回手去,不料碰倒了秀禾剛放下的茶盅,茶水就潑灑了出來,濺到了她的衣袖上。秀禾忙用帕子去擦,王后揮了揮手,冷冷道:“秀禾,你先下去吧?!?p> “是?!毙愫痰兔紨磕?,知趣地拿著托盤退下了。
但她注意到秀禾的手上有道很長的疤痕,雖然年久日深,疤痕的顏色已經(jīng)很淡了,可這樣的一道疤,當(dāng)時一定很痛,而且這肯定絕不是劃傷造成的。
王后見她不說話,目光盯著秀禾離去的方向,便說道:“你別怪秀禾,她平日里做事都是很穩(wěn)當(dāng)?shù)?,方才是我一時激動,才把茶水濺到了妹妹衣服上?!?p> “娘娘誤會了,我沒有要怪她的意思?!彼⑽⒁恍Γ似鸩柚?,吹開了表面上的浮茶,喝了一口,以示開懷。
王后見狀,又想把話題扯回去,“妹妹,聽說入宮前你曾在鴻陽客棧里住過一段時日,不知十五日晚上,可遇到什么可疑之人沒有?”
她心頭一震。十五日正是她進(jìn)宮的前一夜。那晚的確發(fā)生了一件大事,而且第二天莫名不見了尸體。
難道被人暗殺的那個紈绔子弟,就是王后親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