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宮中的女人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都長了十七八個心眼,一副彎彎繞繞九曲腸,絕非善類。就算她一個不受寵的女子,哪怕多了一層和親公主的身份,也難免會成為他人眼中釘,卷入后宮爭斗。
這次王后的告發(fā)非但沒討到半點好處,還令宋安好幾天都沒去她那兒。
姜梅生雖是個聰慧之人,卻對家國之事不怎么開竅,不會想到其中原委,只以為是君上色心高照,見一個愛一個,而她現(xiàn)在在他心中的位置,竟連個冒牌貨都比不上了,心中愈加悶悶不樂,寢食難安。
臨近重陽佳節(jié),宮中菊花開得正盛,又有監(jiān)官從江南運送來了幾盆稀有品種,君上命人全送去了坤寧宮中。王后這才稍微舒展了眉頭。
這一日下了朝后,宋蘊川也進宮來請安送禮,以表孝心。
姜梅生端坐在主位上,冷眼瞧著宋蘊川向她一如既往地行禮,還恭敬地奉上了一柄玉如意和八個晶瑩剔透的金柿子。她卻諷刺似的淡淡道:“太子有心了。萬事如意確實是好寓意,不過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要想順心如意,可不簡單那。”
“母親若有什么煩心事,不妨與兒子傾訴,好讓兒子為母親排憂?!彼翁N川的話依舊說得滴水不漏,在人前他從不會去拂了姜梅生的意思,哪怕是一件讓他難堪的事,他都笑著接納,日子久了,宮里人便都說宋蘊川是真心把王后當母親來看待的。
“哎,這件事恐怕連太子都無能為力。”姜梅生搖了搖頭,為難地嘆了口氣,“想必過不了多少日子,我就該搬到宜香苑去吃齋念佛了?!?p> “母親何出此言呀?您是一宮之主,怎能去冷宮度日呢。”
“太子難道沒有瞧見那日你父王對我是何態(tài)度嗎,他早已嫌棄我這張年老色衰的臉了,才會護著靈鵲宮里那位??v然我是好心提醒,也成了嫉妒吃醋,反遭厭棄?!?p> 姜梅生肯定程國送來的并非和親公主后,就前去道明心中猜測,當時宋蘊川也在場,故而知曉姜梅生現(xiàn)在所言何事。但那日姜梅生當著宋蘊川的面直言,并不是因為他是宋國太子,而是她要瞧瞧他會作何反應。她有理由相信太子是早就知道假公主之事的,否則哪來這般湊巧,她弟弟死的那晚上假公主就在現(xiàn)場,那屠夫早已招供,畫師所畫肖像和靈鵲宮中住著的人十分相像。
姜梅生故意沒有說出來,本是沒有想通原由,也礙于她的公主身份。王子犯法,總是和普通百姓有所區(qū)別對待的。
那次一番聊天過后,姜梅生徹底想明白了,也完全沒有料到她根本就是假鳳虛凰。
所以姜梅生推斷,她肯定是宋蘊川安排下的假公主,用意在于王位,真的公主或許在和親途中便糟了不測。此事關系重大,非同小可,卻也是一個絕佳的除掉太子的機會。
只是事與愿違,宋安竟如此輕描淡寫地放過了她。他明明從未寵幸她,還是選擇愿意相信她就是程國公主,卻聽不進自己的話。
宋蘊川卻淡淡一笑,道:“母親實在是想多了,也錯怪了父王。父王會這么做,自有道理?!?p> “什么意思?難不成君上早就知道了?”姜梅生很是意外,站起身走近了他,輕聲問道。
宋蘊川默然點頭。姜梅生不禁追問,“那為什么要留她在宮中……”
“父王自有考量。兒臣本不便多言,但母親是父王結發(fā)妻子,知道一些內(nèi)情也無妨。靈鵲宮是一個誘餌,用來打敗程國之餌,所以還需多留些時日,望母親理解,莫要再捅破這層窗戶紙,免得再惹父王不快。”
宋蘊川的一番掏心窩子的話好似全都在為姜梅生著想,與靈堂那日的宋蘊川簡直判若兩人,但姜梅生沒那么容易被他的話感動,她凝視著他道:“她除了是誘餌外,沒有其他身份了嗎?”
“兒臣不懂,望母親明示?!彼翁N川抬起了眼,回視著姜梅生,神色中并不見一絲和善,但態(tài)度依舊恭敬。
姜梅生話到嘴邊,又咽回了肚,后退了半步道:“罷了。管她是什么,我都不問就是了?!?p> 她不是忌憚。只是忽然有一個令她毛骨悚然的念頭浮現(xiàn)在她的腦海,若真如宋蘊川所說,宋安知道一切,那她弟弟的死背后,會不會宋安才是主謀?宋安早就對姜家不滿,更何況前不久宋蘊蕭犯了大錯,無疑是加重了宋安對姜家的猜疑,才會罷免了不少由姜家一手提拔上去的官員。他這是要對姜家斬草除根嗎?
可笑。宋安能穩(wěn)坐王位,她的族人出了不少力,更是賠上了她的終身。
那么她絕不能容許宋安對姜家不利。
靈鵲宮中,她一大清早就收到了王后的盛情邀請,說是一塊賞菊飲酒,共慶佳節(jié),美其名曰‘重陽雅集’。她不懂這些文雅做派,無非就是對著成片成片的菊花喝酒作詩,還要和后宮里的女人們假裝和平友好,強顏歡笑,這有勞什子的樂趣。
何況她哪會看不出來,姜梅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要她故意出丑。
她打算裝病不去,奈何王后竟親自帶了御醫(yī)有備而來,表示慰問,見她咳嗽兩聲,假意病懨懨地臥床不起,就要讓御醫(yī)切脈看方。
她趕緊朝祁嬤嬤使眼色,祁嬤嬤倒和她有幾分默契,趕緊從抽屜里拿了張方子出來,聲稱已問過診,吃過藥了。
王后杏眼一轉,依舊不依不饒,吩咐隨同而來的御醫(yī)再次把脈。
就在御醫(yī)要伸手過來,隔著垂落的床簾,搭在她脈搏上之際,她借著打哈欠,將手舉了起來,半是懶洋洋地道:“吃了一貼藥,這身子沒那么乏力了。不如我下床走動走動好了,也不枉費王后娘娘的一番好意?!?p> 王后達到了目的,終于心滿意足地離去,臨走前還特意囑咐秀禾把進貢來的燕窩補品送些到靈鵲宮。
見王后去遠了,沐舒寧心急火燎地輕聲道:“怎么辦?這雅集八成是要吟詩作詞的,應付不過去了呀?!?p> 她將頭上的方巾往地上一扔,大有一副荊軻刺秦前的大義凜然,“別擔心。不是有句話說得好嘛,船到橋頭會轉彎。姑奶奶自有妙招?!?p> 祁嬤嬤瞪了她一眼,“是船到橋頭自然直?!?p> 雅集這日,正是好天氣,秋高氣爽,萬里無云,火紅的柿子高掛在枝頭上,映著紅墻翠瓦,襯得天空更加碧藍如洗。后宮中的女人們一大早就忙開了,忙著涂脂抹粉,穿戴配飾。雖然沒有君上在場,但這場無形的爭斗依然延續(xù)。因為她們的生存環(huán)境限制了一切自由。
祁嬤嬤和沐舒寧也來來回回地給她捯飭了好幾套衣裳,以免會和王后、卉貴妃撞衫,最終她實在感到不耐煩了,趁著祁嬤嬤去找披帛的空擋,便拉著霜降、綺云和喜悅開溜了。
重陽雅集并不設在坤寧宮,而是先前為她設宴接風的紫宸殿。
比起上一次踏足這里,今日的紫宸殿又增添了流光溢彩。那幾盆稀有品種的菊花被眾星捧月般地放置在殿中央,周圍環(huán)繞著一圈普通的秋菊,但在她眼里,無論是什么品種,通通都一樣,叫不出名字。
全靠了喜悅和霜降在她耳邊一一介紹,金黃色的那一叢叫‘金皇后’,粉白相間的長條卷曲狀那一叢叫‘二喬’,橘紅色亂蓬蓬的那一叢叫‘點絳唇’……花名太多,她懶得去記。而且比起這些菊花,更吸引人注意的是盛裝出席的妃嬪們。
各個衣香鬢影,美不勝收,她數(shù)了數(shù),少說有二十來人,不得不感嘆君上艷福不淺,不過細想一想,她們在家時都是掌上明珠,從小學習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擁有滿身才華,卻落得同一個下場,成為一個男人的附庸。
殿內(nèi)陣陣嬌聲笑語,互相寒暄,看似一團和氣,只有她被冷落在旁,無人搭理,反而落得清靜,慢悠悠地呷茶看花。
這時一陣淡淡清香飄過,穿著絳紫色對襟大袖衫的卉貴妃坐到了她的身旁位置。按照妃嬪位次,卉貴妃僅次于王后,不該坐在末首。而且她這一坐,頓時有數(shù)雙眼睛圍攏了過來。
她見卉貴妃臉色不大好,猜想到是那日自己的話引得她胡思亂想,這樣看來,宮里的人不管地位多么高,似乎全都活在提心吊膽之中,她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璟玥公主何日到我那錦繡宮去坐坐?”卉貴妃的話說得很輕,僅有她能聽清。
她正要答話,王后的目光和聲音早到了她們跟前,“菊花是花中四君子之一,品格高潔,不邀寵、不隨俗流。此次重陽雅集,既是一年一度賞菊盛會,飲酒和詩,亦可與妹妹們閑話家常,歡聚一堂。那就先隨慣例,抒懷寫意,一一傳頌品評出魁首?!?p> 話畢便有一群宮女魚貫而入,手中均捧著筆墨紙硯,題詩所用。
她深吸了口氣,學著眾人的樣蘸了墨、提起筆來,裝模作樣地苦思冥想一陣。其實她早有準備,將沐舒寧提前寫好的一首詩藏于袖中??涩F(xiàn)在人群中的焦點卉貴妃就坐在她身畔,落筆從容,洋洋灑灑地已寫了數(shù)行,使得眾人頻頻側目,也增加了她的計劃難度。好在她腦海之中依稀記得開頭幾句,先默寫出來再說。
不想王后竟款款走向了她和卉貴妃,巧笑道:“今年可真是熱鬧。想不到程國大才女和宋國大才女聚在一塊了,但不知魁首稱號會花落誰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