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嘉月對上許惠香質(zhì)問的目光,握住蒲扇的掌心已滲滿冷汗。
若說舅舅對她的刻薄,只在人后表露。
那這個舅母對她的厭惡則半點也不遮掩,就連當(dāng)著外祖母的面,也毫不掩飾,時常氣哭她老人家。
只要她敢當(dāng)著她的面說個不字,往后有的她吃苦頭。
孟嘉月暗中咬住唇關(guān),“舅母說的是。”
許惠香滿意地笑起來,斜瞟了余氏一眼,陰陽怪氣諷刺,“娘,您聽聽,嘉月都未曾說什么。您氣個什么勁兒?。坑植皇前涯捱^去?!?p> 余氏怎會不知曉其中的隱情?
不過是嘉月忍氣吞聲罷了。
她爹娘都已不在人世,沒法兒護著她。
可她這個祖母若再袖手旁觀,豈不任由林有祿和許惠香胡作非為?
余氏氣得抓住拐棍,直敲地面,“許惠香,你若如此說,我倒要跟你們翻翻從前的舊賬了!當(dāng)年玉婉病重,自知時日無多。她擔(dān)心走后,無人照顧嘉月,便連自個兒的病都不管不顧,就為了節(jié)省下錢財,一并交到你們夫妻二人手中,委托你們代為照顧嘉月。這筆錢你們都給嘉月用到何處去了!你們且給我一一說來!”
余氏此話一出,林有祿和許惠香夫妻不約而同對視,心虛地交匯了個眼神。
林玉婉托孤所留的錢財用于何處,沒人比他們夫妻二人更清楚了。
這種事情當(dāng)著孟嘉月的面拆穿,夫妻二人臉上掛不住,尤其好面子的林有祿,故兩人暗中較著勁兒。
林有祿最終敵不過許惠香的強硬,嚇得轉(zhuǎn)過身解釋。
“娘,這些年嘉月待在咱們家的吃穿用度,哪里不用銀子???那筆錢自然是用到這些上邊去了。”
余氏失望地看著她生出的好兒子,事到如今,他還在狡辯,還不肯承認(rèn)!
當(dāng)年,玉婉病重?zé)o法下榻,恐嘉月無人照料,叫了林有祿前去接孩子。
林有祿趕去清水鎮(zhèn)時,她就將女兒嘉月和包括代為撫養(yǎng)嘉月的酬金在內(nèi)近百兩現(xiàn)銀托付于他這個兄長。
不久后玉婉病亡,林有祿帶著嘉月料理了完玉婉的后事,便帶著銀子和這個外甥女回了清河鎮(zhèn)桃源寨里。
但是后來,人心不足蛇吞象。
這夫妻二人根本不滿足于撫養(yǎng)嘉月的小小酬金,對剩余用于撫育嘉月的銀子起了歹念,偷偷背著她這個老婆子,擅自主張挪用這筆錢,經(jīng)營起了一家小飯館。
若真的經(jīng)營起了飯館,將銀子歸還,余氏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奈何他們本無做生意的經(jīng)驗,之所以開家飯館,亦是見寨里的人開飯館,掙到不少錢財,頭腦一熱就拍板了,故而結(jié)局亦是顯而易見,銀子全敗在了他們的手里。
余氏每每念及此事,都懊悔不已。她幾乎咬牙切齒罵道:“林有祿!今日難道真要我當(dāng)眾扒開那些事情的真相,你們才肯罷手嗎?”
“我!”一向能言善辯的林有祿說起那筆銀子,猶如被余氏掐住了命門,縱有千種萬種的說辭,也無濟于事。
那些糗事要是被當(dāng)眾抖落了出來,他今后還怎么教育孩子,還怎么出去見人?
林有祿畏畏縮縮站到一旁,再不敢大放狂言,放低了身段,卑微懇求道:
“娘,您說的是,這一切都是兒子的錯。您要打要罵,盡管沖兒子來吧。”
孟嘉月望著外祖母,余光掃了一眼林有祿,平靜地眨了眨眸。
她面上雖不如外祖母激動,但對于娘親留下的錢財去向,心里一直有數(shù)。
否則她也不會偷偷將攢下的錢,藏到荒蕪古宅那兒放著,避免落入舅舅舅母之手。
此外,這一次舅舅舅母為何請鄭二柱到家中做客?她心里亦是明白。
不過是大表兄已到了成親之年,家中卻遲遲拿不出聘禮娶親,只好算計到她頭上。
將她賣于鄭二柱,不僅甩了她這個包袱,還白掙一筆聘金,好助大表兄成婚。
若非如此,三表姐比她年紀(jì)還稍長一歲,亦未談婚論嫁。
按論資排輩,與鄭二柱結(jié)親這樣的好事,無論如何也不會先落到她頭上。
不過是一石二鳥的詭計罷了。
還好有外祖母替她說話,如若不然,以舅舅舅母的為人,就算把她孟嘉月賣至青樓窯子,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孟嘉月不愿與舅舅舅母起沖突,事先開口打破僵局,“外祖母,外邊天熱,嘉月扶您進屋子去吧?!?p> 余氏扭過頭,看見外孫女擔(dān)心的眼神,拍拍她的手,露出了和藹欣慰的笑容:
“傻孩子,你不必?fù)?dān)心,外祖母身子骨好著呢。外祖母還得親自替你尋個好的如意郎君,得親眼看見你成家立業(yè),看見你生兒育女,才能放心到黃泉底下去見你阿娘啊。只要我這個老婆子還在,誰也別想把主意打到你的頭上?!?p> 孟嘉月眼眶一熱。
在這個世上,她只有外祖母一個親人了。
許惠香冷眼掃過來,這老太婆說的那番話,哪里是說給孟嘉月聽的,分明是說給她和林有祿聽的。
她刻薄孟嘉月一事,早就人盡皆知,也沒什么臉面可顧得。
況且敗完了那筆銀子,他們夫妻二人不也好好將這個臭丫頭撫育長大成人,這些年所花的吃穿用度,那也不少了。
她不是這老婆子肚子出來的,可不受這老婆子的拿捏。
許惠香嘲諷,“娘,凡事都像您這般計較得失,親人的臉面情分都不顧,倒真是絕情得很吶。這畢竟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嘉月姓孟,不姓林,何不叫姓孟的養(yǎng)著呢?還不是玉婉念著我和有祿是兄長嫂嫂,不會苛刻了嘉月,才有求于我們?我要知道有今日,做了苦差事,還不落著好,當(dāng)初還不如把那筆錢送出去。誰愿意掙那筆酬金,誰就養(yǎng)了去了?怕只怕到時候,那些人給嘉月謀的親事,還不如鄭二柱呢?!?p> 舅母厭棄她的事情,已不是一日兩日。
孟嘉月從前還會與許惠香爭執(zhí)一番,可寄人籬下,她就算爭贏了,也免不了一頓打。
她握緊了拳頭,又默默松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