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Viaduct collapse Ⅱ
“該死的！”
被掛斷電話的方奕斐氣得半死，咬牙切齒地盯著熄屏的手機，轉(zhuǎn)身抓起車鑰匙往外面沖。
席鈞帶著方父方母在雨中狂奔，水從眼睛、鼻子、耳朵灌進去，難受得讓人無法呼吸。準確來說，所有人都感覺自己被浸泡在不斷涌來的兇猛海浪里，稍微松點勁就會被推得踉蹌。
雨傘早扔了，這樣的情況下任何阻力都會增添沒必要的煩惱。
三個人手拉著手，一刻也不敢松開，哼哧哼哧地沖向出口。
席鈞的聽力和視力能通過身體接觸向周圍人短暫傳遞，陳麗華和方剛看到的是發(fā)生在高架橋最尾端的事情，離這里還有二十多公里。他們不清楚這樣的景象從何而來，卻又實實在在看見。俗話總說“眼見為實”，他們古樸的價值觀里信奉這是神明顯靈，是老天在拯救他們。
三個在暴雨中狂奔的人引起一陣騷動，沒有人知道他們?yōu)槭裁醋鞒鲞@樣的舉動，為首的男人穿著精致優(yōu)雅，和這樣瘋狂的事情毫不沾邊。
有好事者拿出手機對準他們，不出意外的話今晚的晚間新聞將會看見他們飛奔的身影。
席鈞重生之后身體各方面素質(zhì)都有很大提升，快速奔跑對他來說是輕而易舉的事。
耳畔的碎裂聲越來越大，他感受到路面奇異的顫動。
橋！馬上就要從這里斷開了！
席鈞停下腳步，兩位老人不明所以。
望山跑死馬，車上看著近在眼前的出口跑了半天還是近在眼前，空給人希望。
“爸媽，你們相信我嗎？”
“哎喲女婿！現(xiàn)在還說這些干什么？趕緊走??！”
“現(xiàn)在我們必須跳下去?！?p> 跳下去？
方剛和陳麗華呆住了。
他們站在橫跨北江的大橋上，暴雨讓他們看起來像一只落湯雞，這般凄慘的狀況下還被要求從距離地面幾十米高的地方跳下去？
“小席……你是不是瘋了？”
陳麗華被凍得嘴唇青紫，聲音顫抖。
方剛不可思議地看著席鈞，車上那股熱絡勁完全消失了。
席鈞垂眼看著兩位老人，俊美的臉上面無表情，有那么一瞬間，方剛覺得站在自己面前的并不是席鈞，而是跟他們毫無關(guān)系的陌生人。
陳麗華扯扯方剛的衣角，方剛馬上松開抓住席鈞胳膊的手。她牽著方剛繞過席鈞：“女婿……我認為我們還是走下去比較合適?！?p> 陳麗華氣沖沖地想：回去就讓女兒跟他離婚！怪不得一口答應和我們家結(jié)親，原來是個腦子有問題的！
方剛也覺得女兒嫁錯人，嫌棄地看了眼席鈞，緊著腳步跟在陳麗華身后。
“呃！”
路過席鈞的下一秒，方剛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急促的短音，兩眼一翻，身子迅速癱軟下去。
陳麗華堪堪撐住他，慌了：怎么現(xiàn)在暈倒？她剛想招呼其他人救命，脖子突然挨了同樣的一下。
席鈞重重吐了一口氣，接著脫掉身上剪裁良好的定制西服，三兩下撕成一塊長布，接著把兩人的胳膊架到自己脖子上，用布片把三個人綁在一起。
“哎！那個人想干什么？”
“他是不是要跳橋?。俊?p> “自己跳就算了，怎么連老人家也不放過？”
……
議論聲被雨水阻擋在背后，席鈞輕輕一躍跳上護欄，低頭看著風雨中搖晃不止的樹林。
上輩子方奕斐的父母就是死在這座高架橋上，被無數(shù)碎石和車輛擠壓成一灘肉泥，時光倒轉(zhuǎn)，他不希望這樣的事情再次發(fā)生。
……他更不希望方奕斐難過。
席鈞仰起頭，想起方奕斐漂亮的琥珀色眼睛。
“你會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他說得很小聲，唇邊帶著一抹苦笑，隨后，他帶著兩位老人家一躍而下，頃刻淹沒在風雨里。
“他……他真的跳了！”
“快叫救護車！”
“先報警才對吧！”
……
呼呼風聲呼嘯而過，極速下落帶來超乎尋常的失重感。
席鈞睜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地面，計算最佳著落方位和距離。
北江高架剛落成不久，里頭有席式集團的股份，下面的土地也被集團一并收入囊中。
他記得有一塊地上種滿泡桐。
泡桐生長速度極快，幾年時間就能生出一片陰涼。而且泡桐木質(zhì)相對來說比較軟，落上去的時候也能極大減少傷害。
啊，找到了。
席鈞用曾經(jīng)學過的知識調(diào)整姿態(tài)，像鳥一樣輕松改變了下落的方向，更準確地說，他是在空中滑行。
與此同時，高架橋上是另一番景象。
失去整體穩(wěn)定性的高架橋化身為吞噬生命的惡龍，向下墜落的石塊扯著橋上所有東西往下沉，產(chǎn)生一陣撼天動地的狂嘯。許多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就被拖入無法回頭的水下墳墓。
橋上架設的電力系統(tǒng)逐一崩斷，瘋狂擺動的高壓線落在雨水里立刻引起爆炸，飛濺的火花點燃車輛，如同多米諾骨牌倒塌，兇猛的火勢瞬間封鎖橋上的一切。
方奕斐來到現(xiàn)場時只看見沖天的火光，消防員一隊接一隊往里面走，救護擔架一個又一個往外面運。
爸爸……媽媽……
她失神地往事故現(xiàn)場走，被渾身濕透的警察攔回來。
“我要找我的爸媽，他們在上面?！?p> “小姐，請你冷靜點?！?p> “我說了！我要找我的爸媽！”
年輕的警察被她的眼神嚇得一愣，見她跟自己的姐姐有幾分相似，心中不忍，指著遠處的雨棚說：“小姐，已經(jīng)救出的傷員在旁邊登記呢，先去那邊找找？”
方奕斐失魂落魄地點點頭，警察的話給了她一點信心。她深吸一口氣，盡量穩(wěn)住自己顫抖的身體，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謝謝。”
“不客氣?！?p> 臨時搭建的雨棚里有雨水也洗刷不掉的血腥味。
方奕斐掀開布簾，半晌都說不出話。
沒有痛苦的哀嚎，劫后余生的人們臉上都臟兮兮的，表情麻木、呆滯，像是還沒有從事故里反應過來。醫(yī)護人員給他們處理傷口的時候才能聽見一些吃痛引起的悶哼，仿佛一群會流血的木偶。
方奕斐走進去，在每個人臉上努力辨認，希望能看到熟悉的面孔。
沒有，沒有，沒有！
每略過一個人，她的臉色就灰白幾分。直到掃視完棚里的所有人，她眼里最后一絲光亮也熄滅了，同時耳里響起奇怪的嗡鳴。
這里沒有的話……
“斐斐……”
有人叫她！
猛地回頭，她看見席鈞灰頭土臉地站在她身前，身上的衣服透出絲絲血跡，看著沒比那個周圍的人好到哪去。
視線越過他的肩膀，陳麗華扶著方剛走出來，兩人看著沒什么大礙，陳麗華嘴里不停地數(shù)落：“這么點疼就忍不了，你算什么男人?！?p> 看見家人完好無損站在面前，方奕斐扣在掌心的指尖松開，露出一道道深刻的血痕。
“爸媽……你們沒事。”
她蒼白著臉色，哆嗦著笑，黑白的世界慢慢恢復了色彩，冰冷的四肢里血液恢復流動。
席鈞點點頭，有些邀功似的說：“我說過會帶他們來見你?！?p> 太好了！太好了！
方奕斐咬著唇，感激地看了席鈞一眼，再然后就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