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染深深地伏地叩首:“大人替民女洗清冤屈,民女感激不盡,大人若能查出真兇,京都百姓皆會對大人心服口服,五體投地!”
在場之人無不好奇府尹手中的證據(jù)。
然而府尹并未如大家所愿公開證物,反而將證物緊緊攥在手里,生恐人看見,如果離得近,還能看到他的額上已經(jīng)布滿了細密的汗珠,不過多年的坐堂經(jīng)驗早已助他練就了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之能。
他一拍驚堂木,威嚴凜凜道:“目前原告證明不了被告殺過人,被告受人指使一說也全憑猜測,不足為證,本府宣布,被告當(dāng)堂釋放,另,攏月樓泊煙被殺案尚存疑點,無法當(dāng)堂結(jié)案,若有新證據(jù),再升堂另審!”
語畢,府尹攥著信物起身,丟下眾人大步離開,走到出堂口即將消失時,他拂袖抹了把汗。
歸染望著他的背影道:“多謝大人!”
“大人——”攏月樓伙計聽府尹話里話外都在幫歸染澄清,心道他還是怕得罪叔君殿下,但縱使憤憤不甘,也只得磕頭,暫時就此作罷。
府衙燈火通明,走出大門才知,外面已漆黑一片,歸染前行不遠,拐彎即到通向嘉南館的巷口,只見一個高大的身影立等在那。
察覺到有人來,他緩緩回首——
旁邊宅子門口的燈籠發(fā)出微光,映得他的笑容美如畫。
“姑娘讓我好找,這半日,受驚了。”
歸染不好意思地施了一禮,問道:“陸先生,方才那證據(jù)是你提交的?”
不知她的受審過程,他聽了多少。
“碰巧發(fā)現(xiàn)的,”陸雋做個請的動作,二人便一前一后前行,距離恰到好處,他對這個大膽的姑娘語帶責(zé)備道,“攏月樓正缺個殺人兇手交差呢,姑娘怎敢只身去送死?”
歸染知道他是怕她出事不好向叔君殿下交代,她還沒說什么,只聽陸雋壓低嗓音道:“你知不知道攏月樓的后臺是何人?”
歸染眼波無瀾,只是淡淡地彎起唇角苦笑:“剛才府尹大人根本沒公開那份證據(jù),恐怕正是忌憚這一點?!?p> “如今由不得他了,”陸雋冷哼,邪魅一笑,“一個時辰內(nèi)京都就會人盡皆知,攏月樓死者泊煙身上留有伯君殿下的信物。”
原來呈送證據(jù)前已經(jīng)把消息散播出去了。
歸染暗道他有手段,但想了想,又不由得嗤笑出來:“一個青樓女子的死,居然牽扯到天家兩位皇子,看來府尹大人得有段時間夜不安枕了?!?p> 陸雋笑了笑,無所謂地道:“這些年他為攏月樓干得骯臟勾當(dāng)保駕護航,也算作孽了,該讓他吃吃苦頭了,不過看在他今兒顧忌主子沒為難姑娘的份兒上,不讓他那么為難就是了?!?p> 歸染抿了抿唇,將說未說,最后還是一吐為快:“恐怕明天的傳言,不止泊煙身上有伯君殿下的信物這一個?!?p> 陸雋挑了挑眉:“還有一個是叔君殿下金屋藏嬌?”
歸染道:“聽說叔君殿下素來潔身自好,不知是否忍得了這種不堪傳聞?!?p> 陸雋思忖片刻,道:“未必忍不了,也未必想忍,既然主子安排姑娘去嘉南館,總有他的道理?!?p> 歸染點點頭。
等回到嘉南館,天已大黑,屋檐飛拱的輪廓在夜霧騰起的半空展現(xiàn)雄麗巍峨的氣魄,惶惶如午夜仙境。
俠姐兒正在哄小珠兒睡覺,看到歸染來,忙把小珠兒的正臉對著她。
歸染生怕驚醒孩子,只就著俠姐兒的胳膊看了看她肉嘟嘟的小臉兒,孩子的睫羽很長很翹,睡夢中也會忽閃忽閃得躍動,好像小孩子的心情一樣。
小珠兒啊小珠兒,保佑泊煙的案子盡好地終了吧。
歸染暗暗祈禱。
“你也早點休息吧。”她囑咐俠姐兒。
“是?!?p> 星河浩瀚,伴著一彎斜月掛在漫漫長空,滿天熠熠閃光,一夜后,黎明破曉,朝霞橫天,旭日東升,登聞鼓響,順天府再次熱鬧了起來。
順天府尹高高在上,一記驚堂木肅殺滿堂:“堂下何人?”
堂下一側(cè)的一把椅子上,一襲白衣勝雪的男子象征性得微微垂頷以示對律法的尊重:“在下慕凌億?!?p> 除卻府尹提前得知他的身份,表情還算鎮(zhèn)定,其他在場之人,無論是守殺威棒的差兵還是圍觀的百姓,原只道他翩然出眾,絕非凡人,加之受審不用跪拜審案官,但也猜不到他真實身份,聽聞此名,無不驚罕,一皆不住地偷瞄,難掩滿眼傾羨。
府尹再用驚堂木拉回眾人思緒:“本府問你,你可認識攏月樓的泊煙姑娘?”
慕凌億始終保持著唇角微微上揚的弧度,笑意溫柔正好:“不識。”
“你可曾去過攏月樓?”
“不曾?!?p> “本府再問,你可曾接觸過攏月樓的泊煙姑娘?”
“不曾?!?p> “從未見過她?”
“從未?!?p> “可曾給過她什么信物?”
回答快速自然的慕凌億倏地沉默,令在場人無不神經(jīng)隨之緊張起來,府尹看著他不驚不懼幾乎不變的神情,越是急等答案他越不急不慢不開口,他不得不靜靜等候,其間默默地捏袖點了點額上的冷汗。
“……不曾,”慕凌億終究吐出這個答案,他的臉上仍然掛著柔和的笑意,“是什么信——”
“報——”大堂外,官府門口站崗的衙役再次打斷審訊,越過人群快步跑進來,“大人,門口有人說他來配合調(diào)查攏月樓泊煙姑娘的命案?!?p> 本來審案相關(guān)證人證物越多越好,可現(xiàn)在——
府尹用余光掃了一眼堂下坐在椅子上之人,心道以他的身份地位,本該秘密審問,即便私下審,到時也是他在上座,他這個小小的府尹在下,若非京都城關(guān)于他給青樓女子信物的輿論突然間漫天飛,他也不會敲響登聞鼓,以尊貴之軀出現(xiàn)在順天府衙接受審問,不會同意百姓圍觀以證清白,他已放低姿態(tài)了,又怎愿紆尊降貴跟尋常百姓同堂受審?
于是,府尹不悅地沖衙役說:“等本府審?fù)赀@一位,他要么等,要么留下信息等傳喚再來。”
衙役得令,飛跑出去。
插曲過去,容顏絕塵的慕凌億撣了撣本就干凈整潔的衣衫:“不若府尹把那什么信物拿出——”
一語未了,方才那衙役再次跑來:“報——”
眼見慕凌億屢次被打斷,府尹一噎,這手下怎么當(dāng)?shù)牟睿筒钐嶂亩涓嬖V他“堂下坐著的這位是君城里除卻君上以外最尊貴之人,有事等本府審?fù)晁僬f”了。
奔到大堂門口的衙役抬頭望一眼府尹,發(fā)現(xiàn)府尹不滿的表情,嚇得馬上低下頭,把準(zhǔn)備說的話吞到肚子里。
還是府尹看不過去,盡職責(zé)問:“何事?”
衙役這才敢張口:“回大人,方才來配合調(diào)查那個人說,他叫慕準(zhǔn)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