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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年生的劉娜拉

96年生的劉娜拉

劉菲飛 著

  • 現(xiàn)實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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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4-04-04上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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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載中(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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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96年生的劉娜拉

96年生的劉娜拉 劉菲飛 7009 2024-04-04 18:14:48

  一,結婚之初

  明年,丈夫丁方不可能再陪我待在義烏,我依舊堅守這份創(chuàng)業(yè)之初的積累,還是放棄,不問明天在何處,做什么事情都尾隨著丁方。到現(xiàn)在,丁方沒有任何想法,打算,更無從談規(guī)劃。

  他常說的一句話是“計劃趕不上變化”,我寧愿讓自己相信這是事實,每次買彩票,我都想這次會不會中大獎,如此以來,至少三五年內不用再為生計操心,奔波,我和他可以直接去旅行,可是,這個“變化”在生活中出現(xiàn)的概率太小,至少,這兩個多月來,分文未中。

  我走街上,有時候會想,命運由自己掌握著是不是更可靠,依靠誰都不一定成全自己要做的事情,到達自己的理想??稍捰终f回來,自己追求這些東西到底是為了什么,夫唱婦隨,難道他還不給你口飯吃?兩個人相愛,朝夕共處,豈不是人間最美滿的事兒?

  我對服裝定制這條創(chuàng)業(yè)之路并沒有多大把握,甚至膽怯明天將遇到的種種麻煩,我嫌棄它繁瑣,厭倦因它而忙碌,自己的時間和精力被剝奪,同時擔憂創(chuàng)業(yè)這片土壤會不會貧瘠,任揮灑汗水,仍顆粒無收。但同時又想,我不是官二代,富二代,嫁的老公并不富裕,不依靠自己,怎能得來不為錢所困的自由生活呢,前期辛苦一些,待積攢一部分財富后,從中脫身出來,無后顧之憂去旅行,創(chuàng)作,實現(xiàn)夢想。

  半夜醒來上廁所,待回到床上,了無睡意,我干脆起床,來到客廳寫些東西。白天里不停地打包,收拾東西,我和丁方頭次這樣忙碌著,中間偶會“對掐”上幾次,過來人常會講,婚姻就是這樣,哪有那么多的甜言蜜語,婚姻是愛情的墳墓??晌也贿@樣認為?;楹蟮膬蓚€人可以仗著“已結婚”這座堡壘,對愛人不再客氣,也不再克制,惡語相向,反正對方不至于就此而離婚,甚至會誤認為婚姻就應該是這樣,吵吵嚷嚷才是家庭,才是不等同于戀愛的“升級版”,更何況我們父母輩就上演著這一切,我們就是在父母互相責罵,甚至拳腳相向中成長起來的。

  我認為這是錯的,且面對這樣的境況,我很疲倦,甚至想放棄婚姻,如果這是鞭繩,我不想被抽打得體無完膚。如果沒有了愛意,不再在意對方,不妨放手,讓愛重新自由生長,他在他的世界里是那么完好的一個人,同時我也是,離開對方未必不是件好事。

  又一次的“大遷徙”,不知道是劫難,還是幸福的開端,要等到時間讓這一切沉淀下來才知道。不禁感慨,女性命運的轉折點,大部分因為男人,一直喊著“要自己掌握命運”的我并不例外,懷孕非吾愿,寄公婆籬下非吾愿,自此,要夾著尾巴做人了,只能靠一支筆,獨攄胸臆。

  跟丁方拌嘴時,我常抱怨的一句話是,“生個孩子也是跟你的姓,我還要生活在陌生的屋檐下,在哪里還不能混口飯吃,干嘛要結婚?!”明年,明年我也不知道將會怎樣,如兩個人言語中的“不會再生活在一起”,還是繼續(xù)這樣天亮睜眼,天黑閉眼地生活,但有一個是確定的,我想要好,每個人都想要變好,“好”是一個方向,任何人都不想墮落,當外界給你一副不愉快的枷鎖時,我們都想掙脫掉。

  生活是一列快車,人們決定不了它要途徑的路,只可以選擇是否下車,換乘,但愿每個人都能駛往自己憧憬的幸福。

  二,回家待產

  不習慣但還是來到公婆家,我不知道生活這快車將駛往哪兒。

  便秘,腰疼,女性的身體被動地接受著改變,無論戀愛,還是結婚,男人卻不會因這一道道程序而有多大改變。不過,丁方人不錯,公婆待我不差,但我還是抑制不住失落--我不能按自己的方式生活。

  聽婆婆講,胡同里有一家的兒媳婦割腕威逼公婆買新房,在婆婆看來,這家的兒媳婦不懂事,而我在想,究竟是什么讓一個人如此絕望,以死相抵。我不會將自己的希望附加在任何一個人身上,我想要什么,就給與自己什么,不奢望從別人手里拿到什么,我只注重自己的手能創(chuàng)造什么,自己創(chuàng)造的,遠比從別人那里拿到的多。

  晚飯后,在和丁方散步回來的路上,我對他說,“結婚以后,我無家可歸了,自己從小長到大的家,已成娘家(盡管這個詞在我聽來特別刺耳,我更愿意稱它為“劉娜拉家”)”在公婆家,我是“兒媳婦”的角色,盡管不習慣天天管對自己無養(yǎng)育之恩的人叫“爸”“媽”,且每天不知要叫上多少遍,一句話前面或后面若不加上這個稱謂,顯得幾許不禮貌,我喊我自己的父母親從未如此頻繁過,因為不必擔心他們多慮。

  我跟丁方的全家人一起生活在不足一百平的空間里,每天都能聽到丁方爸對丁方妹妹親昵地喚“妮來”,哪怕丁方媽連名帶姓地喊丁方妹妹“丁玲玲”,我都能感受到里面全是親昵。在這里,我需要夾起來尾巴做“兒媳婦”,“嫂子”,我同樣也是我爸媽的寶貝女兒,卻來到了別人眼皮子底下當兒媳---作為外來者,聲聲喊公婆“爸”“媽”,每天討好地溫聲細語,只有回到我和丁方的臥室,才能放松下來,但臥室的門仍阻隔不斷丁方爸媽和丁玲玲的聲音。

  一日三餐,我是用不著下廚房,但同時也選擇不了什么菜,什么口味,每次吃飯都成了我硬著頭皮上陣的時刻,婆婆恨不得將滿桌子的飯菜全灌到我肚子里,我感受不到任何對我的關愛,他們僅僅,僅僅關心的是我肚子里的胎兒。我喝不下去,我吃不下去,壓抑的時間久了,我不想再跨進丁方家的門檻兒,一刻都不想再在這里待下去。我對丁方沒有好氣,準確說是一整天我都對他冷漠相待,倒不是我倆的關系不好,也不是他哪兒做錯了,惹我生氣,而是我心里壓抑,我不朝他發(fā)泄,又能朝哪兒發(fā)泄呢,我甚至不如他們家的一只中華田園犬受關愛。

  從浙江義烏大遷移--我結婚前用的縫紉機器,布匹,多年來的衣物,生活用品,因懷有身孕,退掉了我租的東洲花園的房子,隨丁方來到他的山東老家待產,我不知道接下來迎接的將是什么。常言道,志不同道不相為謀,沒有共同的生活體驗和認知,偏偏住在同一個屋檐下,使勁兒往一處說話,一天可以,兩天可以,時間一久,我真的不想讓自己這樣受折磨。本來以為回到丁方家,能找到出路,現(xiàn)在來看,依舊沒有答案。

  身體累了,可以睡覺,心累了呢?我想找個單獨的空間,清凈地翻上幾頁書,喝杯飲品,靜靜地一個人待著,沒有人認識我,我也不必說話,但這樣的生活,已離開我很久。縫紉機器放在了丁方家以前在鄉(xiāng)下的老房子里,我以縫紉衣服為由,來到鄉(xiāng)下住。盡管婆婆幾乎天天還是要來這里,關心過問我的肚子,但一到傍晚,她就趕回縣城,我還是有透氣的功夫的。

  三,“無家可歸”

  我回了趟我家,家里像招待客人一樣,在飯菜上下不少功夫,同時來做客的舅舅教我回娘家該帶什么禮品好,一下子我覺得自己真的跟未出嫁前不一樣了,不能再和從前一樣了--想回家就回家,父母也很隨意。吃罷飯,我竟然想趕快回到“自己的家”--我跟丁方的小家,在那里我還更隨意點兒。

  回到老屋,婆婆正在洗衣服,我怕她受冷落--我去看望我母親,我討好地坐在她身邊聊天。

  我在屋里踩著縫紉機踏板,在縫紉一件客戶的裙子,車了很多遍,也拆了很多遍,鄰居和丁方奶奶來串門,我還在屋里反反復復修改裙子。晚上,丁方有意地說,“連鄰居都知道你很忙,”我如鯁在喉。父母家跟公婆家不一樣的地方在于,前者包容,后者挑剔,在父母家做什么都可以,父母不會說三道四,但在公婆家,卻是在放大鏡下面生活,需要你小心翼翼,千萬別留下任何把柄。忽然間,我感到無論我躲到哪兒,都沒有了自己的空間。

  我結婚以后,感覺好像披了件濕了水的棉襖。我對即將出生的孩子唯一的心愿就是他活得是他自己,樂于做他自己,我認為沒有比這再有價值的了。

  接客戶訂單的時候,就想著趕緊做完,但忙完后又開始想接客戶訂單,近來都是這樣過來的。我開始想不再做服裝訂單加工這樣的活兒,繁重,回報率低,我想走一條更加應心的路,比如做服裝制版培訓。

  我開始想象借坐月子的空擋去學習瑜伽,它對身體有益。

  一連悶在縫紉機旁好多天,待我給丁方做完一件豆綠色的棉襖,我想出去走走,天氣真好,但丁方要等婆婆來到這兒才離開,我干脆一個人去附近溜達,這是我的性格。一個人走在街上,我已記不清結婚以前,多少回像這樣一個人走在街上,走到腳累或天黑,一個人不受另一個人的影響,我似乎再回不去到那個世界了,我已被綁定一個人,一個家。正當這樣漫想著,我遠遠地望見有個身著豆綠色衣服的身影,在路口立住,像是在尋找著什么,“是他!”我在心里笑了下,又禁不住開始感慨,一個人將他的愛情全部傾注在你身上,難能可貴,丁方也同時放棄了他個人的世界,與我組建一個家。

  四,月子之苦

  愛意味著牽腸掛肚,在這個世界上,我又為自己增加了一份牽掛,一份愛的負擔,護士給他打針,我的心像針扎一樣疼,他離開我的子宮尚不到三個小時。

  兒子出生了。我躺在床上,護士將我推出產房,丁方見到產后虛弱的我很激動,卻說了一句,“媳婦--我給你做好吃的,”此刻我最想聽到的一句話是--“媳婦,辛苦了,我愛你!”我知道他礙于旁邊有人,但這個時刻,這個機會永遠過去了,我理解地笑了下。天知道妻子在產房經歷了什么,當聽到嬰兒的第一聲哭聲,我流下眼淚--這是我和丁方共同的骨肉,一切辛苦都值了!愛讓妻子勇敢地經受分娩,但丈夫卻沒有勇氣為愛說一句話。

  婆婆沒有看過我一眼,她全副心思放在孫兒那兒,我忍住小便,直到護士過來查看健康,我才得以被護士攙扶著如廁。沒有人想過產婦吃什么有助于康復,公公買來一兜兜催奶的藥材。臨出院前,公公婆婆帶兒子去嬰兒室洗澡,我借一個人在病房的機會,掀開被子,陽光撒在我光潔的身體上,撒在分娩留下的傷口上,我痛快地流著眼淚,這時,丁方走進來,看見我滿臉淚水,他嚇了一跳,丁方握住我的手,摩挲著他的臉龐。

  婆婆說,晚上我陪孩子睡,白天她和我再一起陪孩子,晚上我睡不成,白天一樣睡不著,在衛(wèi)生間小便完,我發(fā)現(xiàn)自己竟按不動門把手,平時輕而易舉,甚至小到都不會被注意到的一件事,如今卻如登天。我渾身軟綿綿的,感覺自己像個紙人兒。

  每個人應該都不想被當作機器,可偏偏在家庭里這樣,我們鉆進同一個牢籠。公公用耍小孩不哭的辦法,直夸我有個好老公,還說買營養(yǎng)品讓我好好享受產后的待遇,我知道那些催奶的湯類全是為了給他們孫兒存口糧。婆婆催我趕緊再生孩子,用公婆的話說,“養(yǎng)一個也是養(yǎng),抱著,趕著,攆著,養(yǎng)幾個一樣養(yǎng)?!蔽医^望地想,就算是機器,白天運作,晚上運作,也有發(fā)熱燒壞的一天,更何況肉作的人呢。為了丁方,我每天和顏悅色地喊“爸”,喊“媽”,絲毫不流露胸腔里填滿的悲傷。

  兒子出生第六天,公婆擺慶生宴,母親來公婆家看望我。公公滿身酒氣,將換下來的屎尿布扔到衛(wèi)生間,指給我母親,說“洗吧!”她不來我還能忍住委屈,她一來,我天不怕地不怕起來,倒不是仗著母親有什么威風,只是我想夾尾巴但就是夾不住,在婆婆說“我們待她比待自己女兒都要好,真的把她當女兒,”我反抗說,“沒有,他們對我不好!”我忍住頭暈目眩,站在床邊,幾近暈倒,我才躺回床上。房間里布滿家庭矛盾的空氣,這是結婚以來,我第一次否定公婆。

  我來到自己的臥室,母親也跟了進來,丁方一家人圍坐在客廳的餐桌旁吃飯,隔著臥室門,我能聽見他們喝粥的聲音,母親說她去給我端碗飯來,若母親不在這兒,我就不吃飯了,反正也不餓,但她在,我必須吃飯,我說,“走,咱們去客廳吃。”見我和母親過來,公公離開餐桌,我心里頗有幾分得意。

  送母親離開后,我內心掙扎著--要不要去給公婆道歉。丁方直嘀咕,“好不了了,再也好不了了,”跟他爸媽鬧不和諧,心疼他難過的是我,更何況對我們之間的感情也不好。我愛丁方,為了丁方,我愿意選擇跟公婆道歉,說“對不起,都是我的錯”。當我把這句話說出口,丁方父親連忙擺手。一切重恢復于平靜,盡管只是表面上和諧,畢竟我與公婆的心都隔著肚皮。

  吃的,喝的,我的生活全是圍繞如何下乳,丁方在網上搜索影響乳汁分泌的因素,其中最主要的就是產婦情緒,其它的尚好說,但好心情這點,不是我努力,我忍耐就可以實現(xiàn)。有人敲門,我打開門,是一個中年婦女,她說她是催乳師,我一下子明白,是公婆請她過來為我催乳的。我很抗拒,但只能接受,就像喝催奶湯藥一樣,由不由得我愿意還是不愿意,我若不依從的話,整個家會墜入冰窖。不過,后來我欣然接受催乳師,原因很簡單,因為她聽我傾訴,僅此而已,盡管剛開始我特別厭惡陌生人碰觸我,尤為私密的乳房。

  丁方對我說,“你知道你是我的什么嗎--你是我的小蘋果,”他又緊接著回答,我笑了一下,說“你是我的苦果?!?p>  丁方一刻看不到我和兒子就不放心,想想這段時間應該是最美好的,我們仨兒一天24小時都在一起,以后就聚少離多了。在兒子熟睡時,我看著他,感覺嬰兒是那么善良,他不會傷害到任何人,且他那么柔軟,每一步都需要你呵護他。丁方在哄兒子時,說“是爸爸帶你來到了這個世界,”的確如此,因為是丁方,我結婚,因為是丁方,我生下孩子,因為是丁方,我寄人籬下,這些皆非吾愿,我不知道往后還有什么。丁方曾經是我最愛的男人,可現(xiàn)在我的心不再起漣漪,可能天公嫉妒人的美滿,千鈞的重量墜在我愛丁方這根發(fā)絲上。我能陪你走多久,就走多久,或許到不了海角天邊,我盡力為之,就算哪天我離你而去,你都不要懷疑我愛你。

  晚飯時,家中只剩下我和丁方,兒子在睡覺,不料丁方忽然冒出來一句話,“真好,就剩下咱倆吃飯!”或許,在這個家里,他也是壓抑的。

  看見窗臺上的康乃馨盛開著,我竟為它感傷起來,花開過后,離凋謝也就不遠了,女人的一生何嘗不是如此。晚上臨睡前,我在想關于生死的問題,這是丁方推門進來,我問他,“你怕不怕死?”“怕!”“為什么?”“對這個世界留戀,自己還有牽掛,對愛的人還沒愛夠......”我問他,“我死了,你還敢不敢待在我旁邊?”“嗯!”

  兩個人相愛就好,花開花敗,順其自然,如今我和丁方的愛情卻上了一副枷鎖。我真希望是為了自己而生下孩子,寸步不離地守著他長大,而非讓他成為自己送與公婆的“稀罕物兒”。我后悔生下孩子,可孩子已出生,沒有退路。兒子,可能我陪伴不了你長大,但我會陪你成長。

  記得高中時,我喜歡挨著窗戶,可同桌是個陰郁的女生,我大部分的高中生活都籠罩在她的陰影下,從這件事上,我總結出,快樂有時很簡單,就是換個座位,我不要像電影《可可西里的美麗傳說》中的女人,被鎮(zhèn)上人群的眼光改變自己。走被動選擇的路,只會越走越累,我不想再以一個兒媳婦的身份生存,公婆好與不好,都與我不再相關。我開始跟丁方提離婚,第一次丁方被嚇哭了,再往后,看到我每天這般痛苦,他慢慢接受并同意了離婚。我只需要自己很小很小的天地過生活,而非在公婆一家眼皮底下茍延殘喘。我不想再拿捏著討好公婆,要讓他們知道,擁有后并不代表永遠不失去,我的缺席會讓這個家庭不再完整,他們不可以肆無忌憚。

  我不能讓我死在這里。

  我滿腦子在盤算著出月子后要做的事情。

  五,我要遠行

  終于迎來出月子,我將自己裹得像個粽子,走在街上,呼吸著久違的戶外清涼的空氣,沒有什么可以牽絆我的腳步,我不愛什么,就擺脫什么!外面很冷,雨后的天氣灰沉沉的,盡管裹得嚴實,但頭還是被凍得隱隱作痛。走回到小區(qū)門口,我不想回家,因為那里沒有家的溫度和自在,于我來說,那只是個陌生的水泥盒子。

  婆婆問我什么時候吃我做的飯,這是出月子的第一天,我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因為不久后我會離開這里,所有的答案都會在我離開的那一刻揭曉。公公開口,向我借走了一萬塊錢。公公借錢,我沒意見,但是,他不徑直講,而是試探一個外人,一開始他說,“你妹妹向你借兩萬塊錢,你借不借?”我瞪大眼睛,問借錢做什么用,這時,公公才說是他用錢。有時真不知該如何講,公婆將我當外人待,卻作自己人來索取。

  之前,我和丁方之間,只有相互吃醋才會吵架,現(xiàn)在來看,吃醋倒是小矛盾,我向丁方訴苦,結果是我們大動干戈,他父母對我的不好,我只能吞進肚子里。慢慢地,在丁方面前我成為了一個怨婦--這是我不喜歡的自己,多么簡單快樂的女生,生生被扭曲為怨婦,在家庭這場內耗中,我累到無力掙扎。

  炒大麥已買好,車票也已買好,楊帆姐囑咐我今年一定不能出門,畢竟結婚第一年,我也知道這樣面子上不好看。離過年還有一個半月,待明年過完正月十五,再出門為宜,但我仍舊不舍得退票,我問自己,當做完了月子,身體不再受束縛時,為什么心還要來束縛自己。

  聽丁方的話,我沒有喝炒大麥茶,沒有斷奶,但事后就后悔,我重復經受脹奶的苦痛。我在縫紉機旁待了一整個下午,聽著悲傷的情歌,心想,多少青年男女在飽受愛情的磨礪,我是到了另一個站口,稍稍風平浪靜一些,但每個階段都有每個階段的憂苦。下了一天雨,空氣濕冷,盡管一身疲憊,晚上我還是來到了瑜伽館,這是唯一一處不壓抑我呼吸的地方。組建家庭前跟組建家庭后并沒有什么區(qū)別,女性并沒有找到一座靠山,相反,更需要自己做自己的支柱。

  丁方陪我去了趟醫(yī)院,做產后復查,昨夜同房,今早出了點兒血,丁方為此感到內疚。丁方無意間說了一句話,引起我無邊的遐想,他問,“如果我們很早就認識會怎樣?”如果我們很早就認識,該是怎樣的光景呵,如童話里飄雪的世界般夢幻,美麗,而眼下我們卻要分開,為了對方好,也為了這個家庭好。上天安排我們在一起的時間本來就不多,我們還要人為地分開,畢竟多數(shù)是外界在分享你我的美好,而非你我。

  看著熟睡中的兒子,我很糾結,若喝下炒大麥茶,他就再沒有母乳可吃了,前幾次已經被這樣的想法戰(zhàn)勝,但為今后考慮,我必須做出決定,斷奶與否是束縛住我的最后一件事,自此以后,我會恢復原本自由的我。

  我訂的是1月14號去杭州的火車票,買車票是在半個月前,在這十五天里,我沒有熄滅過離開的念頭。這趟出行不像以往,總把行程規(guī)劃好,這次我沒有計劃。丁方一整天都在念叨,“明天你就要走了,明天你就要走了......”我知道他因為不舍。

  現(xiàn)在的勇氣不如從前,我對冒昧去一個城市充滿膽怯。我盤算著先租一個單間--小區(qū)家庭住戶中的一室,待過一個季度緩和下來,再租一處工作室做服裝制版培訓。

  春暖花開

  丁方送我進站,在進安檢大廳時,丁方被安檢員攔住,可能安檢員看出了他的哀愁,安檢員沒有再阻止他,他立在安檢員旁邊,朝我揮手作別,電梯載著我一步步緩緩上移,我回望了他一眼,流下淚來,“這曾是我最愛的男人,如今我竟要離開他!”

  我聯(lián)系到以往的同事,他現(xiàn)居杭州,見面后我頗有幾分局促不安,且認為自己“土”了很多。他幫我查看適合做服裝制版培訓的租房,我大致了解了杭州服裝生產集中的區(qū)域。乘地鐵時,我的服裝引人注目--懷孕待產期間自己縫制的一件棉襖旗袍。我逛街買了件豆青色的羽絨服,爾后獨自去吃麻辣燙,我感到自己漸漸融入了都市。

  臘月里的杭州雖不似北方地凍天寒,但仍寒意凜凜,我來到太子灣公園看花,卻再不逢花時。在地鐵口,電梯載著我緩緩下降,此時,我看見了同事,他正朝我這兒乘著電梯徐徐上升,我向他揮手打招呼,“再見,發(fā)哥,我要去廈門了!”我們擦肩而過。

  望著車窗外一閃而過的樹影,我欣喜地感嘆到,“駛往春暖花開!”我在紙片上寫下,“我們往往關心身體生不生病,素不知我們的心也會生病,如今,我的心就生病了。”

  終于來到廈門,這座城市常出現(xiàn)在我的夢境里。不過,不湊巧的是,為迎接明年五國首腦會議,廈門到處在“整容”,我曾不舍得低頭看手機,怕因此錯過看風景,而如今這里也開始修建地鐵,處處是因施工帶來的行動不便,不過,我還是很快找到了記憶中的廈門。

  我來到鼓浪嶼的渡口,但沒有登島,現(xiàn)在輪渡已漲至三十五元,過去只需要刷公交卡花兩塊錢,我想擇人少的日子再登島。傍晚時分,我找到了“不在書店”--被稱作中國最美獨立書店,坐落于華新路13號,在我看來,華新路可稱作島內的“小鼓浪嶼”。在蓮坂外圖書城附近,我找了一處中意的旅店。在旅店附近的大潤發(fā)超市,我給丁方買了頂遮陽帽,待我發(fā)帽子的照片給他看時,看得出他很高興,許是因為我在這么遙遠的地方,還惦記著他的緣故吧。

  晚上臨睡前,我換掉因脹奶浸濕的墊片,我沒有想念兒子,相反,我享受現(xiàn)在獨屬于自己的一分一秒。第二天一早,盡管天陰沉沉的,我還是迫不及待乘車去白城沙灘。待一下車,我直呼喚,“我的海,溫柔的海!”聽著海潮聲,看浪花輕柔地撲在沙灘上,我,已非三年前的我,讓人不禁心生感嘆,“只有海,生生不息?!?p>  坐在南湖公園湖畔,我開始想一些任憑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的問題,比如我要什么。此時,遠處傳來合唱聲,“在那東山頂上,升起白白的月亮......”原來是老年人組作的一支樂隊,一位滿頭銀發(fā)的老太太,隨著歌聲踏起舞步,在我看來,她像一株迎春盛開的花兒,我感受到生命的歡騰。

  傍晚在蓮坂外圖書城,看到一本書--《總有美好不期而至》,我邊看邊流淚,不知哪來這么多眼淚,當真是書帶來的么,我自己都不清楚了,只是一味地想哭。從書店回旅店途徑天橋時,一位歌手在演奏吉他,我將手里的一束花放在他面前的吉他包里,吉他的旋律恰恰符合我此時的心境。

  我問丁方,“你會來看我嗎?”“會,你在哪兒我都會來看你,你要知道我愛你,其它都是狗屁!”

  身為女性

  早晨七點鐘起來,十點才出門,緣由是打開手機瀏覽器多往下看了一眼,在一張美女照片下,有許多評論,我剛好趁著了解一下當下年輕人的狀態(tài),一些網絡流行語我已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有一點,我認為是缺少對女性的尊重。對女性嘲笑的那些話,你有沒有想過總有一位女性會成為你的妻子,或,你會成為一個小女孩的父親呢?!

  其中有個評論說,“從校服到婚紗,你搖過多少人的床榻......”選擇一份工作,一座城市,做生意,尚有不盡人意,會失敗的地方,更何況選擇人生伴侶,就可以一步到位,不出任何差錯。若她是你的妻子,女兒,姊妹,甚至母親,你如何看待她跌倒的地方?

  性欲,正常成年人都具有,也是再正常不過的需求。男性可以光明正大享受的一件事,在女性這里,卻成為被羞辱的把柄。

  從零開始

  楊帆姐打來電話,她說不管何時何地,都要讓自己會掙錢,這是作為表姐,作為“過來人”的忠告。

  我用手機搜索“服裝制版培訓”,發(fā)現(xiàn)在殿前街有一處,我乘車來到這里。一位年長我十多歲的大姐,帶我去看工作室,這是一處廢棄的院子,制版室在二樓,桌子上散落著畫有線條的紙片,我雖沒有異議,但總覺得缺少什么。我穿過殿前街,準備回旅社,無意間瞥見“咔咔服裝制版培訓學?!钡膹V告牌,老師是一位七十歲左右的老師傅,他福建方言很重,熱忱地講自己開工作室的前前后后,我只管點頭微笑,大半聽不懂。當他拿出一冊服裝制版的教材時,我眼前一亮,這正是我所看重的,如此以來,老師不至于一拍腦門,想到什么就教什么,更何況今后我還打算開工作室,更需要系統(tǒng)地掌握服裝制版。我很快決定,待春節(jié)一過,我就回到這里。

  街上的租房招貼廣告,我看了一個又一個,當我在狹小的出租房里,轉身瞥見大而圓的落日時,我決定租這間單間,雖不足十平米。

  一切從零開始,我將行李從旅店拖回至出租房,晚上將棉袍作褥子,羽絨服作被子。

  年是惡獸

  明天即將返程,比既定的日期早很多,源于丁方一句話--“我想你”,盡管我依舊還不想回去。這段時間來,我唯一惦記兒子。

  出走的這十天,對于我來說很重要,它讓我從垂死掙扎的邊緣,重新活了過來。待回到公婆家,我像倒掉半杯水的水杯,可以重新容納進委屈,不至于像先前坐月子那樣被擠壓崩潰。

  “年”最早以前是惡獸,于現(xiàn)在的我來說,年依然是惡獸,在結婚以前沒這個概念,但結婚以后,年像惡獸出沒,啃咬著我的心。大年初一隨公婆一家去丁方奶奶家拜年,兒子收到了壓歲錢,在里屋,婆婆開口問我要兒子的壓歲錢,說讓丁玲玲幫他存起來。往年的今天,我都會去給爺爺奶奶拜年,而如今,除夕都陪伴不了自己的父親母親。

  餐桌旁,熱鬧的是他人。丁方開車,公公坐在副駕駛座上,喊我,“小娜!”我應了聲,還以為他喊我有什么事情,“你給我聽著,這里什么都不是你的,沒有你的任何東西!”坐在我左邊的婆婆嗤嗤地笑著,我寄希望于丁方,希望他能說句話阻止公公,然而,他只是沉默地開車。車行駛了三十多分鐘,公公反反復復朝我說了三十多分鐘,我想過下車,可是大過年的,兒媳婦這樣做不好看。我在水池旁洗手,公公立在我跟前,沖我說,“生二胎,你還得再生!”我快步走進臥室,擰上了房間門。丁方對我出奇地好,他知道我吞下了委屈。

  婆婆只要見到我,時不時就提醒我,“你要對你妹妹好,你結婚時,你妹妹幫著買糖果,包糖果......”

  正月初二是閨女回娘家的日子,我隨婆婆來丁方姥姥家,與丁方的舅舅,二姨,三姨團聚。

  洗衣機里放著我和丁方換下來的臟衣服,我說明天再洗,怕聒到兒子睡覺,婆婆說現(xiàn)在洗就行,她抱著呢,過兒會兒,婆婆催我洗完衣服了沒有,兒子要睡覺,一時間,在他們面前,成了我不顧打擾兒子睡覺而洗衣服,這是我的錯。

  我對丁方說,“我不知道為什么,我感覺我像個罪人,跟你結婚以前,從沒有過這種感覺?!毖蹨I滾落下來。

  我要盡快離開這里,以后婆婆也不會再一周給我打一個電話,我肚子里的寶寶已出生。離開以后,我要很久很久都不再回來,這是一個沒有情義的家,我永遠都只是個外人,可一邊又勸自己要回來,兒子成長得快,就怕看不見他的功夫,他一忽兒就長大了。父親說,只要你跟丁方好就好,而事實上,如果我跟丁方爸媽不好,就不可能跟丁方好。丁方爸媽愛把所有的錯都灌在我身上,但我不能跟丁方講他爸媽對我造成的傷害,因為提一次,只會傷一次,傷害丁方,更傷自己,家務事永遠沒有澄清下來的那一天,更何況丁方不會幫我,只會借助這把利劍,再刺傷我一遍。

  離別

  年終于過完了。

  丁方最近沉迷玩游戲,臨睡前,我要求他別再玩游戲了,他爽快答應,可此時,兩個人卻不知道聊什么。兩個人終究不是一個人,丁方不可能與我同步,正如我現(xiàn)在流著眼淚,他盯著手機屏幕,并未察覺到我難過。

  明天去廈門。我原本打算在有限的時間里,多陪伴下兒子,不料婆婆一直霸占著他,我不再計較,蕓蕓眾生中,我只是痛苦的很小的一分子。我很想待在臥室,但硬讓自己在客廳坐下來,喝了杯水,看著電視,我們沒有話說,我不想假惺惺地說些感謝的話。我和丁方離開以后,兒子是全靠公婆他們來照顧,但我是被公婆排擠出去的。奇怪的是,我抱著兒子哄他時,竟生發(fā)給丁家打工的感覺--家不是我的,孩子也不是我的。

  我對愛情很迷茫,開始對丁方感到不滿意,并且對失去無所畏懼。丁方是過去的我--怕失去,怕不完整,而我現(xiàn)在看重的是“好”,一個人也好,兩個人也好,都要生活好。明天即將啟程,取代離別的沉重,我的心的是輕盈的。

  臨出門時,我回屋又看了眼兒子,兒子正在睡覺,我哭了,泣不成聲。

  什么是分別,分別是想見面而不得見面。

  晚上十點多來到年前租好的單間,丁方一肚子不滿,臨睡覺之前,他狠狠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說“不吐口唾沫,都對不住這破地方!”隨即我反問他,“你要不要想下自己的責任,婚前我是什么生活,婚后是什么生活。”不一會兒,他睡著了,我卻失眠了,心里很難受,但哭不出來,也跟丁方鬧不起來,在義烏我租三室一廳的房子,出門有車開,可以專心地做自己的事業(yè),可就在事業(yè)爬坡時,丁方來了,我懷孕了,做什么他都阻攔我,創(chuàng)業(yè)之初打下的地基,頃刻夷為平地。孩子出生,跟公婆結了一屋子的怨,丁方撐不起來這個家,我忍著遠離骨肉的苦楚,從零開始,我同樣一肚子的抱怨,可埋怨又能改變什么呢,只能靠雙手,重建起家園,我期待在廈門有處房子,房間里放著架鋼琴......

  我猶豫著要不要讓丁方走,他像個負能量的磁場,處處對這里不滿,興許讓他獨自去闖蕩一番,反倒會安分些,因為懂得了生活的不易。如果他愿意俯下身,與我共同拉起生活的纖繩,明白現(xiàn)在這一切是為了將來的好日子,為了我們一家三口團聚而盡自己的一份力,那么我愿意他留下來,于我,我不會再輕易改變自己。

  早上一睜開眼,我便開始布置房間,臨近中午,終于把房間收拾出來,我將與床緊鄰的兩面墻壁上貼了一層報紙,用裁衣服剩下的碎花布作窗簾,房間一下子變溫馨許多。下午空出來,和丁方一起來到海邊,我面朝大海,說“誰說我的房間小,我的房間能裝得下大海!”

  今天元宵節(jié),我決定先不去服裝制版學校學習,再陪丁方一天。廈門圖書館報告廳正免費放映電影《幻體:續(xù)命游戲》,講一個人死后,意識會在另外一個軀體內復活,男主角不停地與一個女人又一個女人幽會,我想,復活以后,這是所謂的意義么,什么才能讓生命有意義呢?人終要死亡。這時,丁方伸過來手握住我的手,他的手暖烘烘的,丁方問我,“你的手怎么這么涼?”“感覺有點冷,”丁方將他的外套脫下,只剩下里面的秋衣,他把外套遞給我,且補充了一句,說“我不冷。”我想這也許是生命里其中一件有意義的事--與相愛的人相伴。

  廈門的雨和義烏的雨不同,義烏的雨一般在傍晚下,第二天天亮也就停了,不影響你出行,偶爾白天也下雨,頂多淅淅瀝瀝,廈門的雨可不是這樣,晚上下嘩啦啦的大雨點,白天照舊下嘩啦啦的大雨點。半夜我被雨點吵醒,忽然想起鞋子還在屋外窗臺上晾著,這時丁方醒了,他說他去幫我拿鞋。

  這是我和丁方來廈門后的第一場雨,我們一起走過了晴天,雨天,以后還有很多很多的事要面對,想到都有這么一個人陪伴著我,心中涌起莫名的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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