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難容
她將一直搭在手臂的長袍一抖展開,在整片肆意渲染的墨色中一個形態(tài)略微扭曲的女童栩栩如生,和底料同色的瞳孔淬煉森森寒意,反襯的面容異樣蒼白,這么個詭異的圖案,別說穿在身上,就是掛在面前都覺得晦氣。
師窈之前并未仔細看過,此時一見全貌厭惡的皺了眉,“褚公子,你將傀伎這歪門邪道的東西交給千渃,就像你給閻蘿公主留下南荒那個死人國,你到底是何居心。”
褚郢棠尤如蛇被捏住七寸,渾身僵硬的挪不動半步,叮鈴,叮鈴…入夢鈴冰涼的觸感提醒了他完全沒必要再害怕,時隔多年再次和扭曲女童對視,輕而易舉的觸碰到那雙麻木的瞳孔中積蓄的殘忍、譏諷,曾經(jīng)生不如死的折磨席卷重來,隱隱作痛的四肢使得他同樣恨不得她千刀萬剮,碎尸萬段,奈何這是他為數(shù)不多的倚仗。
姬閻蘿也是瞳孔緊縮,她以前實力不濟只覺得詭異,如今再見感到一股毛骨悚然的危險,下意識護在褚郢棠身前,面色不善道:“我和大人的事輪不到你來置喙。你說傀伎是大人故意留下,但我見過夢貴妃,她可并非傀儡之身。”
“你見過她!你在哪見到她的?”師窈一聽立刻不顧一切的問道,可她驚喜過后又忍不住懷疑,“你怎知她是我的千渃?”
“五娘稱她夢貴妃,她自稱程千渃。”姬閻蘿冷淡道:“至于在哪,出去后你自會知道。”
師窈深深看她一眼,“閻蘿公主,我剛才著急褚公子重新掌握傀伎并非有意逼迫,而是這段時間我發(fā)現(xiàn)只憑失去仙閣的我無法脫困?!?p> 她見姬閻蘿不為所動,便對褚郢棠道:“褚公子,是我誤會你,可千渃換作閻蘿公主,她的親人也會如此,甚至更激進,再難容你。”
褚郢棠聞言愣了愣,轉頭看向回避了他視線的阿蘿,了然自嘲一笑,“難容我啊…怪不得,是我疏忽了?!?p> 師窈松手,長袍自動披在他肩上,將他周身鮮活的生氣寸寸吸食殆盡,本就缺失血氣的臉色更顯陰郁,和姬閻蘿印象中的大人逐漸貼合,她忍不住驚呼,“大人!”
褚郢棠察覺姬閻蘿的情緒不對,暫且安慰的對她笑笑,“我當初離開南海來到皇宮純屬誤入,留下幾天是為了找到兩者之間的聯(lián)系,那幾天我怕被人發(fā)現(xiàn),便晚上躲在人跡較少的宮廟,這才遇見了夢貴妃,她見了我雖然驚訝卻并未驚動侍衛(wèi),還好意問我是否有困難,她真的是極好的人。她告訴我,她是一個被虛名捧高的千金小姐,想在皇宮站穩(wěn)就必須名實相符,拿出相應的能力,可那時她手中連貴妃的權利都未得到,所以她希望我能幫她?!?p> 許是哪個詞戳中了師窈,她眼角抽動,“有我在,天下氣運都是她的底氣!”
褚郢棠憐憫的目光注視著她,“我留給她的是入夢鈴,我記得它是一族的鎮(zhèn)族之寶,絕非邪物。”
褚郢棠和夢貴妃萍水相逢,互贈善意便算兩清,若非再次誤入其中又正巧遇到她身邊的侍女,他沒想特意打探她最后的下場,“師窈,夢貴妃的選擇非我引導,她也從未向我表露有自毀的傾向,對她影響最深的從來只有你,她時常來宮廟,除了思念你,應該是覺得偌大皇宮唯有這一隅有安全感吧?!?p> 師窈聞言臉色灰黯,時至今日她如何想不通千渃自焚的緣由,對于一生追求安穩(wěn)平靜的程千渃而言,身已困在百堵墻千層瓦,又怎忍受得了心陷入淤泥污血。
褚郢棠本對師窈全無好感,但見她哀毀骨立不由得推己及人勸慰道:“你一生那么長,失去的人何止她一個,你這般放不下只會害得她得不到未來,你挽不回曾經(jīng)?!?p> “不是,不是?!睅燅函偪竦姆穸ㄋ?,眼里卻是清醒的痛苦,“以前是我無能為力,害得她和夫君客死他鄉(xiāng),后來我為天宮鴻運堂,更有點彩之力,我想補償她,讓她有個風光人生!”
“可是,你和她誰真的風光了?”
師窈呼吸一滯,無言以對,緩慢抬手觸碰自己殘缺的半面,怔怔地看向那座失去光彩的鴻運堂,喃喃自語,“我又做錯了,千渃、五娘、蝶欣還有很多人都因為我不得不走上錯誤的方向,可我不能停,我還是不甘心啊。”
“既然不能停下,為何在鬼皇宮浪費多年?我若和重要的人分開了,任何事和人都不能攔住我去找他?!?p> “閻蘿公主你說的輕松,但有幾人能做主自己的選擇,皇宮眾人、褚公子、我,細細算來皆難容于世,其中種種身不由己,連我們齊聚于這都是多方算計吧。”
姬閻蘿黯然沉默。
師窈忽地道:“褚公子,我雖然沒了仙閣,但點彩之力尚在,可否給你看看?”
褚郢棠本想拒絕,他曾亦通卜天問卦,自己的結局早已走入絕地再無轉圜余地,可瞥見姬閻蘿不想再瞞她,便配合的伸出蒼白的幾近沒有血色的手,和掌心的花生石相比更像石頭。
師窈輕閉眼眸,細雨下的更加綿密,腳下的花生石霎時化作花海,本是石頭的花朵竟真的隨著雨水的滴落微微搖曳,片刻,褚郢棠掌心的花瓣好似被誰吹散,飄到她面前重疊貼合為一張花箋,她細細看過,雖然心有猜測,臉色仍舊愈發(fā)沉重。
“這……這怎么可能?”看至最后,師窈再按耐不住震驚的指著他失聲道:“生不容天地,死可赦萬物,你究竟做過何種罪孽深重的事?!”
此話一出,褚郢棠還未做反應,姬閻蘿眼中血點倏地擴大到覆蓋整個瞳孔,被人性壓制的野蠻戾氣盡數(shù)釋放,攪動的整座皇宮上空風云變色,一個巨大的血色漩渦懸掛空中,連太陽的光芒也不可與不詳?shù)某嗌珷庉x。
姬閻蘿怒極反而極端平靜,“明知身負點彩之力還敢胡言亂語,你若擺不平產(chǎn)生的后果,本公主就此解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