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飯要一口一口的吃,日子也要一天一天的過,一行六人都在努力適應(yīng)新的生活——謝蘊和林氏尤其如此。所幸先前離鳶追回來的銀錢還有富裕,謝蘊并不急于變賣清空的老宅,終究將老宅賣了個不錯的價錢。
他果真如他先前所說,找了家書齋得了個抄書簡的工作,第一天便抱來了一大摞的……竹子?
一家人簡直是心驚肉跳地看著前幾日劈柴都費勁的大少爺,拿著更加纖細的竹子,用他那往日撰寫文章的修長大手,執(zhí)起只有他手腕粗細的竹竿,舉起鐮刀就要往上劈……
就在大伙即將哀呼出聲之前,離鳶先一步攔下了謝蘊,兩人的目光多日來第一次碰上。
“少爺……這要做什么?”
謝蘊看看離鳶,再瞥瞥對方一把拉住自己的手,手指不經(jīng)意間緊了緊,又松開。
他并不習(xí)慣與人近距離接觸,即便對林氏也是如此。
可幾天前,他才承諾會努力達到離鳶的標準——雖說他并不知道這個標準是什么,但當(dāng)人家“未婚夫”,總不能不讓人家碰吧?。?p> 于是盡管心底別扭,謝蘊還是沒有動彈的任離鳶握著手腕,余光瞥見林氏一臉“慈母笑意”的拉著錢婆婆進了屋,他不自然地沉默了一下,老老實實答道:“做竹簡?!?p> 離鳶自是不知謝蘊這一番復(fù)雜的心里建設(shè),只是楞了楞,問道:“你不是要去書齋抄書簡么?怎么?店主沒有看上你的字?改讓你制簡了!”
謝蘊一臉漠然的看向離鳶。
“……看不上我的字?”
他再度瞥了眼離鳶握著自己手腕上的手,放下竹子,將她的手從自己的右手腕改到左腕上,伸手從竹堆里撿起一根最新的竹竿,隨意的在地上比劃起來……沒一會兒的功夫,一篇酣暢淋漓的賦便作了出來。
離鳶一臉莫名地看著謝蘊這一番動作,良久后……沉默了。
一方面,她著實沒想到謝蘊會有這么大反應(yīng)——不就是質(zhì)疑了一下他的字么,他至于……寫這么一大篇給她看么?
另一方面……這地上的字跡確實好,剛勁有力,體態(tài)蒼勁。
離鳶自己也形容不上來,借用幾天前林氏教導(dǎo)她的話來說,真真是“短短幾行便寫出了儒家的堅毅,也蘊涵了老莊的虛淡,還以一種不求豐富的變化,在運筆中省去塵世浮華以求空遠真味的意味?!?p> 實在是……好!
可他寫完干嘛又把自己的手挪回原來的右手腕?
還有……
嘖,他干嘛又拿起鐮刀?難道又要……
離鳶下意識使勁兒,趕在謝蘊再度想不開朝著自己手指的方向劈去前,先一步再度攔下了他,張了張嘴,視線不自覺瞥了眼地上洋洋灑灑的大字,嘴角微抽,再出口的話便比先前謹慎了一些:“所以……書齋是沒有自己的制簡師傅么?”
彼時林氏和錢婆婆都進屋了,偌大的院子,除了離鳶和謝蘊,便只剩滿地的字跡。
可謝蘊還是在聽到離鳶的問話后,不自覺上前了一小步,修長的身子一下探道離鳶面前,惹得離鳶眉心一跳,神神秘秘道:“你知道一卷制作好的空書簡要多少銀錢么?”
離鳶沉默了,頗有些一言難盡地看著謝蘊頂著東皇帝君那張不染塵世的尊貴臉,細細于自己算到:“我都打聽過了,書齋里的活計主要分為制簡、抄書、售賣三種。我要抄書,就要先買一卷空書簡,可一卷空書簡的價錢竟就要占去整本書的四成,竹子卻只要一成,制成書卷賣出去,還有提成,我當(dāng)然要拿全套的錢了……”
那個年代,書卷典籍的制作與收藏一直被世家貴族掌控,受教育的機會也是如此,直到十幾年前云麓書院的創(chuàng)辦才開始有了些微轉(zhuǎn)變,自此,寒門子弟也能讀書,民間也可以有私塾。可即便如此,大多的書卷原籍仍舊被貴族把控,民間書齋里的多為手抄版和默寫版,質(zhì)地粗略不說,還常常讓人買不起。
謝蘊在書齋里找到的活計便是這樣一份工作:抄撰書卷——已經(jīng)算得上是份體面的工作了,只是收入并不會太過豐腴,于是謝蘊便又從書卷的制作上動了心思。
道理是這么個道理,可這樣“精打細算”的話語,從“謝蘊”這張臉上說出,實在讓離鳶感到有種說不出的……荒誕。隱隱有些好笑,有些心酸,又莫名的覺得……踏實,有一種實打?qū)嵔恿说貧獾母杏X。
于是手指一翻,竹子被瞬間轉(zhuǎn)移到了離鳶手上。
“給我拿本你平日常翻的書卷去吧。”離鳶接過謝蘊手中的鐮刀,二話不說抱起地上的竹堆來到平日劈柴的樹樁前。
謝蘊見狀一愣,眼看著離鳶幾個手起刀落,竹子上的雜支頃刻間便被清理了個干凈。目所能及之處,他晨起剛剛劈好的“歪瓜裂棗”還躺在那里,想想自己那尚需磨煉的劈柴工,謝蘊摸摸鼻子,老老實實進屋拿書去了。
“這制簡主要分斷竹、削刮、殺青、書寫、編串幾步。”
“竹子通常選用生長期三年以上的為宜,劈成……對,跟我這本書一樣長短即可……”
“殺青就是以火炙烤竹簡,使其干燥脫水,達到防腐防蟲的效果,猶可令筆墨不致暈染……”
接下來的時間,仗著自己記性好,謝蘊開始一字不落的跟離鳶科普自己在書齋里學(xué)到的有關(guān)制簡的知識。
離鳶聽得認真,盡量讓自己的每一個動作都做到精確,卻不知這謝蘊這廝骨子里竟還是個完美主義者,對每一個竹片挑三揀四,力爭完美。
“這片的棱角還沒有磨平……”
“不對不對,這片薄厚不夠均勻……”
“這個尺寸倒是合適,可手感不好……”
離鳶辛苦了一整個下午,結(jié)果他大少爺反倒諸多意見,不是這個不行,就是那個不喜,忍無可忍之下,離鳶一個沒忍住將一截竹筒生生劈裂了。
“少爺,煩請明早開始跟我一起學(xué)劈柴吧?!?p> “……為何?”
離鳶磨了磨手中的刀,不甚走心的輕哼一聲:“因為我怕半個月后你再學(xué)不會用刀,我劈的就不是竹子了?!?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