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58年

　　天空似蒙上了一層黑布，死氣沉沉的，望不見光明。

　　濃重的黑煙與接二連三的轟炸聲好似要把人的五臟六腑都感染震碎。

　　在這民不聊生的檔口，有一座城市卻安然無恙，每日每夜都傳出歡歌笑語。

　　那就是燈紅酒綠的上滬

　　人們將這處格格不入的安寧稱為：“上滬灘”。

　　上滬最大的一處夜總會里，名噪上滬的歌姬在臺上唱著扭著。臺下多是打扮人模人樣，神情卻色瞇瞇的商人。

　　二樓包廂處，幾個黑衣人將房門團團圍住，看這架勢，就連上滬灘的小孩兒都知道里頭是哪位爺。

　　“翟爺，東港那兒……給您送了一批新貨?！闭驹谏嘲l(fā)旁的這人身穿燕尾服，畢恭畢敬地給座上的男人遞上一杯熱茶。

　　男人伸手接過，交疊的雙腿盡顯出他的氣質(zhì)非凡，任樓下如何熱鬧，他的眼睛只輕輕匿著，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隨意敲擊在杯蓋上，屋內(nèi)的氣氛沉悶。

　　一聲接著一聲，像敲擊在每個人的心上。

　　許久，男人才開口：“先留下吧，停渡費等他們的稅收上來再撥下去。”

　　東港那些人懷的什么樣的心思昭然若揭，既然他們想玩，那就陪他們玩玩。

　　“是，翟爺，除了東港那兒，最近夜總會……也不太安寧呢?！?p>　　男人睜開眼，沒有回答他的話，垂眸看向臺上：“那是誰？”

　　舞臺上不知何時換了人演唱，女孩畫著淡妝，服裝也只是白色的束腰連衣裙，與這風(fēng)塵場面格格不入。

　　翟昭瑜來了幾分興致。

　　“回翟爺，那位是夜總會的頭牌‘玫瑰盈’，小女孩明年才成年，走清純路線，入了這一行，誰點她她還沒答應(yīng)過呢，”燕尾服頓了頓，附身湊近翟昭瑜耳朵：“翟爺喜歡？”

　　沒答應(yīng)過？翟昭瑜勾唇，起身：“晚上讓她去房里等我，翟六翟七，跟我去趟賣場。”

　　上滬灘大賣場位于舊城區(qū)一座破舊的大樓中，這里幾乎流通著世界各地所有稀奇古怪的珍寶。

　　翟昭瑜家里的小貓打碎了一只琉璃花瓶，他要擺一只新的上去。

　　“翟爺，剛才老三說的夜總會的事……”開車的翟六說道。

　　翟昭瑜得力的共七個手下，翟一翟二以此類推，翟六口中的老三是方才的燕尾服翟三兒。

　　“無非就是些蝦米亂蹦噠，事兒過了把他們收拾了就行，”翟昭瑜手中把玩著一部手機：“倒是那個小玫瑰，她家里如何？”

　　“回翟爺，‘玫瑰盈’原名洛盈，逃亡到上滬的，父親現(xiàn)住在貧民窖，重病在床，洛盈正為醫(yī)藥費發(fā)愁。”

　　“先給她送一百兩過去，就說是我給她的小費?！?p>　　“是，翟爺。”

　　洛盈今日告了假，唱完兩首歌本來要走的。在后臺換裝的時候被經(jīng)理攔住了，命人扛著一個大箱子，說這是翟爺給的小費：“翟爺今晚讓你去他屋里，這是小費一百兩?！?p>　　聽到一百兩的小費后臺的其他姑娘們坐不住了：“吳經(jīng)理~洛盈她什么都不懂，怎么能把翟爺伺候舒服了？還是讓我去吧！”

　　“讓我去吧?！?p>　　“…你們都消停點，小盈這次這么好的機會，誰都不許跟她搶?！?p>　　后臺聞言靜下來，誰都知道洛盈從來沒接過除了唱歌之外的工作，這次肯定也是婉拒??？

　　果然，洛盈下一秒站起身來輕聲說：“謝謝吳經(jīng)理，我知道您不想我錯過這次機會，可是爹爹還臥床不起，我不能為了自己貪歡享樂將他棄于不顧，我要回去照顧他。”

　　洛盈的一段話講默了在座的一眾人，她們大多無父無母，為了生存被賣到這里來。

　　不管這里的客人對她們做什么，她們也只能忍氣吞聲，因為她們?nèi)羧堑弥骺筒桓吲d，只會牽連她們的性命。

　　洛盈率真勇敢，即使逃亡到這個偌大的吃人的城市里，也無法玷污她的純潔。

　　洛盈沒再留，拎起背包向吳經(jīng)理鞠了一躬就邁出了夜總會的門。

　　上滬的夜冷，洛盈自從來到這個地方就沒見過一個晴天。

　　洛盈家離她工作的地方幾乎橫穿了整個上滬灘，但即使這樣洛盈也舍不得拿出二十文錢來雇一輛黃包車。

　　這對她來說太奢侈了。

　　“翟爺，那個是不是那個小玫瑰？”翟七坐在副駕手指向外面。

　　彼時翟昭瑜剛從大賣場出來，老奸巨猾的一眾人連他一個子兒也沒坑到。

　　翟昭瑜先是淡淡掃了翟七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說：小玫瑰也是你能叫的？

　　翟七連忙在嘴邊做了一個拉拉鏈的姿勢，緊緊閉上嘴。

　　“她沒去我那兒等著？”翟昭瑜皺眉，都吩咐下去了，夜總會那邊怎么回事？

　　與此同時，翟七接了個電話，滿臉震驚地看向翟昭瑜：“翟爺，命令確實發(fā)到吳達那里了，他也帶人過去了，但洛盈親口拒絕了他，這……是不是太駁您面子了……”

　　車內(nèi)氣氛有些詭異，誰不知道每天想爬上翟昭瑜床的女人數(shù)不勝數(shù)??？居然會有人拒絕翟爺?shù)牡谝淮危?p>　　沒錯，就是第一次。翟七憋笑。之前翟爺雖然沒有明說，但是那些送上門的女人都是給點錢讓他們暗地打發(fā)了，后來翟昭瑜被她們纏得煩了，明令禁止她們靠近自己了。

　　再作死就不怪他們了。

　　翟昭瑜冷冷地盯著翟七要笑不笑的嘴角：“小六，停車?！?p>　　“翟七，等著，回去了我先把你掐死?！钡哉谚は萝嚽傲粝逻@么句話，就去追小姑娘了。

　　翟七驚恐地捂著嘴，不是吧？爺你聽我解釋??！我沒有笑??！

　　洛盈看著前頭幾乎淹沒了整條街的積水，陷入了沉默。

　　這是個丁字路口，右拐是賣場，在她印象里那里面的人都不好惹，一身銅臭味兒。

　　左邊就是她的家，一個貧民窖，可現(xiàn)在通往她家的這條路經(jīng)過一夜暴雨的洗禮，對她腳底下的白色涼鞋很不友好。

　　雖然洛盈現(xiàn)在家道中落，一貧如洗，但是幾年前也是家里寵著護著的寶貝。

　　一點苦不會讓她吃，一點累也不會讓她受。

　　所以即便現(xiàn)在洛盈已經(jīng)脫離大小姐生活好幾年了，她也下意識不想讓泥水弄臟自己的白色涼鞋。

　　嬌嬌氣氣，家里所有人都樂意慣著。

　　洛盈正想著解決辦法，她的視角突然無限上升，雙腳懸空，她被人抱起來了，像抱小孩那樣。

　　這個高度洛盈只比翟昭瑜高一點點，她有點驚恐，被嚇到了，在男人懷里掙扎：“你是誰？快放我下來！”

　　翟昭瑜勾唇：“放你下去？好啊。”

　　他上前兩步直接踩進水坑里，擦的锃亮的皮鞋被淹沒在雨水中也毫不在意。

　　翟昭瑜往下低了低身子，欲要把她放下來。

　　洛盈條件反射摟住他的脖子，圈的更緊了，洛盈感受到他胸腔震動，在笑。

　　翟昭瑜把她往上顛了顛，自己淌著水往街深處走。

　　“我不認識你，這樣……的動作只有男女戀人才可以做。”

　　“不認識我，那認識認識不就認識了？”

　　洛盈從小美到大，小時候家里就千嬌百寵地縱著她，后來一路逃到上滬，只能擠在這又臟又小的破茅屋。

　　但首都養(yǎng)人，洛盈的臉像剝了殼的雞蛋，翟昭瑜湊的近了，還聞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香味。

　　翟昭瑜的眼深邃有魅力，直到很久之后洛盈都喜歡看著他的眼睛發(fā)呆，可此刻被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有的只是不自在。

　　“跟了我，我?guī)湍愀赣H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