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哀家考考你
不知等了多久,日光漏進(jìn)長廊,漸漸映出一片模糊影子。殿門終于咔吱一下,從內(nèi)被人推開。
帶著慈和笑意的陶姑姑,出現(xiàn)在她面前,“采女怎來的這般早?久等了吧,太后娘娘讓奴婢請您進(jìn)去?!?p> 發(fā)間木槿晨露未晞,尚芙蕖搖頭,“是我來早,叨擾太后娘娘了?!?p> 場面話誰都會說,合適的時候殺傷力翻倍。陶姑姑笑眼瞇成一條縫,領(lǐng)著她入內(nèi),繞到一扇福祿壽屏風(fēng)后。
“太后還在梳洗,您先在這候著?!?p> 殿內(nèi)熏了香,是檀木的氣息,幽幽滲出幾分靜謐。陶姑姑指著桌上散著的筆墨問,“采女會寫字嗎?”
“娘娘昨日睡前還有一卷經(jīng)書沒抄完。采女等的這會子清閑無事,不妨就替太后娘娘盡上一份心吧?!?p> 這是太后在給她機(jī)會。
尚芙蕖趕忙道了謝。
小時候被阿爹逼著練出的那手好字,總算派上用場。
壽安宮所用筆墨紙硯都是上好的。她一坐下來,小蝶當(dāng)即熟練上前幫忙卷袖磨墨。
這卷經(jīng)書一上午是抄不完的,尚芙蕖心里清楚,但只要不是背書,她還算坐得住。
隔著那扇屏風(fēng),能窺見外間陸陸續(xù)續(xù)有倩影進(jìn)來。
香風(fēng)彌漫。
這些新入宮的美人們歲數(shù)輕,還沒經(jīng)歷過毒打,大多帶些明媚與天真。此刻,滿堂鶯雀一樣私私竊語,期間尚芙蕖還聽到有人提起自己。
“怎么瞧著,好像少了尚采女妹妹?”
屏風(fēng)難透光亮,看不見那些女子的模樣,只能瞧見一道道模糊聘婷的身影輪廓。
最先開口的聲音,語調(diào)溫和,像是談?wù)撐鐣r吃什么一樣自然。但這句下去,場中明顯靜了靜,緊接著水入油鍋般熱鬧起來。
“梁美人難道不知道,昨晚陛下可是在她宮里留的寢。這圣恩浩蕩,沒準(zhǔn)就壓的人起不來了呢∽”
“這人吶果真不可貌相,那日進(jìn)宮瞧著是個老實的,沒想到竟將我們眼睛都騙了過去。”
“騙我們倒不打緊,只是這頭一回來太后娘娘宮里,未免也太不把太后放在眼里了?!?p> ……
盡管有意壓低嗓音,這些話還是全都清清楚楚傳進(jìn)尚芙蕖主仆三人的耳朵里。小蝶氣的一張臉漲得通紅,又不敢輕舉妄動。
離家之前,夫人可是特地交代過了。
皇宮不比外頭,自家姑娘沒有表態(tài)那就是自作主張,而自作主張是要壞事的。
尚芙蕖聽一眾美人唱多簧,倒聽的開心。
距離上次被這么高度談?wù)摵完P(guān)注,還是幫阿姐私奔,祖父連麻繩都準(zhǔn)備好了。
兩條。
一條阿姐的,一條她的。
狼毫筆尖吸飽墨汁,尚芙蕖的字并非常見閨中女兒的簪花小楷,反而大開大合,游龍驚鳳。
趁氣氛逐漸高漲,她悄聲朝杏兒招手,“你去幫我請示下陶姑姑……”
日頭徹底掛在正中時,太后終于從里間出來了。美人們斂容正色,屏息凝神,堂內(nèi)重新陷入寧寂。
清一色的檀褐色素雅到極致,太后幾乎沒戴什么首飾,唯有腕間那翡翠鐲子是流動的碧色。
她隨意在上面落了座。舉手投足間輕松自如的儀態(tài),氣度便壓了底下所有美人一頭。
當(dāng)今天子是老來子,她鬢角已染霜色。但美人再怎么遲暮,極佳的骨相和眉眼依舊能看出年輕時驚艷風(fēng)采。
“都來了嗎?”
她懷里抱著一團(tuán)貓,渾身玄色,只有脖頸處露出一線串了銅錢鮮紅的繩,隨呼吸淺淺起伏。
這話一問出口,底下美人們面色各異。
陶姑姑弓身湊到她跟前,悄聲,“太后,都來了。只有尚采女被您叫去抄經(jīng)書,這會兒沒抄完還在里面呢,但她身邊的宮女剛剛來請示過了……”
太后沒叫停,自是不敢的。
“倒是個能沉得住氣的?!迸牧伺暮魢5呢垉?,太后抬手道,“把人叫過來坐吧,那卷經(jīng)書讓她帶回去抄也不遲?!?p> 陶姑姑將人從那扇屏風(fēng)后請出時,一眾美人的表情頓時像打翻的調(diào)味瓶,各味混雜,相當(dāng)精彩。
隨后,新晉嬪妃一一起身給太后見禮。只是太后表情始終不咸不淡,沒什么精神。尚芙蕖看的清楚,心里也能理解。
畢竟一覺醒來,以后身邊都要圍著這么十多個叫早的鐘,換誰都高興不起來。
作為鐘之一的她,感同身受,不想早起。
“既然進(jìn)了宮,同為嬪妃,以后便要和睦相處,為帝王開枝散葉……”
由歷代宮斗冠軍創(chuàng)編并不斷改良的宣言,絮絮叨叨半時辰。濃縮的意思只有頭尾兩句,中間全是水。
后妃們卻垂首聆聽無比認(rèn)真,大氣都不敢出。
和睦相處是不可能的,全都在蓄力后面那句。
又添了一次茶,訓(xùn)話才總算結(jié)束。太后看起來也沒有要和她們多說幾句的樣子,眾美人辭了別,三三兩兩離去。
尚芙蕖還站在原地,等陶姑姑幫忙打包那些經(jīng)書和筆墨紙硯。
“采女?!庇忻嫔拇髮m女喊她,“太后娘娘讓你進(jìn)去?!?p> 單獨(dú)留堂。
尚芙蕖能猜出應(yīng)該是要問皇帝,卻沒想到這般直接。
“皇帝昨夜沒碰你吧?!?p> 太后語氣篤定,顯然是對自己的兒子非常了解。
不過,她也有想不明白的事。
“他取燈留寢做什么?”總不能是想換個地方睡覺吧?
這母子倆眉眼頗為肖像,迎著這半是打量半是狐疑的目光,尚芙蕖硬著頭皮回話,“陛下讓臣妾背了一本書……”
“什么書?”
“三字經(jīng)?!?p> “……”
很好,不只有她一個人覺得離譜了。
太后看著她陷入沉默。
尚芙蕖想了很多,將她接下來可能會說的,和自己要應(yīng)答的,通通想一遍過去。
可獨(dú)獨(dú)沒有料到對方會問她,“那你背完了嗎?”
尚芙蕖有些傻眼,“沒、還沒?!?p> 眼皮跳的厲害,心底隱隱浮現(xiàn)出不詳?shù)念A(yù)感,就像昨日陸懷來時那樣……很快,就聽太后說道。
“那拿一本過來吧,哀家考考你背到哪里了?!?p> 尚芙?。骸?p> 她早該知道。
有病這事是會一脈相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