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自愧弗如
宮中的日子素來難熬。
尚芙蕖投入書卷之中,光陰反倒如指間流沙,轉(zhuǎn)瞬即逝。從一張白紙開始總是難的,陸懷讓她將自己處理過的政務(wù),記寫下來,帶回去慢慢琢磨。
初秋暑氣漸收,階前有桂子搖落,風(fēng)過生香。她抱著那本專門用來記寫的冊子,從聚景園路過時,正好碰上宮人們簇?fù)碇慌涌羁疃鴣怼?p> 見對方面生,不由多看兩眼。
恰巧迎上那女子回首,兩人目光相撞,對方上前禮道。
“尚美人?!?p> 尚芙蕖微訝,“你是……”
為首的侍女站出來,后背直挺挺的,同她對視,“我家貴主是段采女,入選當(dāng)日染了風(fēng)寒,太后特許在家靜養(yǎng),今日才進(jìn)的宮?!?p> 大夏天的染風(fēng)寒?
尚芙蕖不由自主放輕呼吸,生怕吹跑面前的柔弱美人。
她記得,書里姓段的嬪妃只有一個。
段家是太后族中姐妹的夫家,沾親帶故。所以,經(jīng)典的青梅竹馬文學(xué)雖遲猶到,永不缺席。
段清淑清雅出塵,與世無爭。不屑與人爭寵,甚至不屑辯白和反擊。身處深宮泥沼,心卻如蓮花,出淤泥而不染。
這也就導(dǎo)致了雖然沒有什么實際性的殺傷力,但存在感極強(qiáng),為阻撓男女主情感發(fā)展做出巨大貢獻(xiàn)。
“我自幼嬌弱,讓姐姐見笑了?!?p> 段采女衣著淡雅至極,發(fā)髻上只有一支孤零零的碧玉簪。眉目柔婉,是和趙書苒撞款的美人。
只不過瞧著更端莊羸弱些,是富貴人家才能養(yǎng)出的儀態(tài),在周圍的紅衰翠減中,有種風(fēng)一吹就會倒的單薄。
尚芙蕖默默后退幾步。
以往她覺得自己便算是纖細(xì)的,眼下被這么一比。
簡直就是一頭青牛精。
“唉,說來不怕姐姐笑話?!?p> 段采女拿帕子壓了壓嘴角,語氣滿含無奈,“我原本是不想入宮的,只是陛下顧念舊時情分,實在迫不得已才……”
話音一停,那名貼身侍女便緊著上前,馬不停蹄道,“美人不知道,我們采女最是豁達(dá)恬淡的一個人?!?p> “錦衣玉食并非心之所向,也不愿因自己一人與眾不同,惹的各位貴人不快。所以才只求了一個采女的位份……”
“春花,怎這般話多?!?p> 段采女出聲喝止。
只是那嗓音聽起來軟綿綿的,并沒有多少斥責(zé)的意味。
書里對于一些配角的性格并沒有詳細(xì)展開,就像是有意忽略掉。段清淑便是其中之一。
尚芙蕖露出大為感動的表情,“今日得見妹妹,姐姐自愧弗如。”回去得用一對金鐲子聊以慰藉。
耳聞不如目睹。比起別人的嘴,她更相信自己的判斷能力。皇帝什么性子,這些時日相處下來,心里差不多有數(shù)了。
碰個手都會臉紅。
第一次發(fā)現(xiàn)這件事,她還在心里稀奇了半天。
就這點出息,以前還能和誰有勞什子情分?
似乎對她被折服的反應(yīng)相當(dāng)滿意,段采女還好心點醒兩句,“姐姐不必妄自菲薄,我不過是比你們醒悟的早罷了。”
“倒是姐姐,聽聞陛下獨寵至今,未曾踏足他人宮中。近來外頭已有風(fēng)聲,指責(zé)姐姐霸占君王,恃寵而驕?!?p> 尚芙蕖一愣。
這就恃寵生嬌了?
段采女還在感慨輕嘆。一雙美目顧盼生輝,望向亭前那棵葉片枯黃打蔫兒的銀杏,透露出癡癡懷念。
“想當(dāng)年我與陛下庭院初見,桃花灼灼,流年逝水……”
成功擴(kuò)寫八百字。一番聲情并茂,含情脈脈,怪不得趙云苒會和皇帝產(chǎn)生感情危機(jī)。
秋老虎余威尚在,熱浪自地面一層層往上翻涌。
尚芙蕖撐不住了。
下午有皇帝排好的課程,晚上還要陪著批閱奏書。她很忙沒時間,所以隨意扯了個借口匆匆離開。
望著遠(yuǎn)去的窈窕背影,段采女輕輕蹙眉,“她怎么這就走了?嬪妃只要服侍好陛下,其它還有什么可忙的?”
她手一伸,春花趕忙過去托扶住,說道,“姑娘,尚美人怎么能和您相比呢?”
“她雖然位份比您高,但這還不是因為姑娘您不爭。您可是太后請進(jìn)來的,陛下放在心尖上的人。只要您想,就憑您同陛下的情分,別說一個美人,便是貴妃也當(dāng)?shù)牧?!?p> “又胡說了。”
段采女眉心緩緩松開,“什么高低位份,生帶不來,死也帶不走的,爭這東西有什么意思?”
“呸呸,是奴婢說錯話了?!?p> 春花虛虛打下自己嘴,“尚美人走的這般急,定是不愛聽姑娘說的話,嫉妒姑娘同陛下有情分在?!?p> 聽到這話,段采女才終于綻開笑顏,“也是,我和陛下哪里是旁人能比得上的?!?p> “少年人貪慕美色是常事,只要心在您這里就好。那尚美人定是用了什么不入流的狐媚手段,才一時勾住了陛下?!贝夯ɡ浜咭宦暎瑑叭豢床黄疬@副做派。
“好在姑娘您來了,像這樣惑主的好日子就到頭了。”
…
好日子到頭的尚芙蕖回去后,褪去外裳,叫人打水洗了臉。
靠窗的案幾前,杏兒已經(jīng)備好筆墨紙硯。方便她看時,遇到半知不解的可以先記下來,回頭再拿去請教陸懷。
但今日,除了堆著的書卷和那只長頸白瓷花瓶,還多了一盤新鮮果子。
是葡萄。
用水澎過了,冰涼涼的。
一整串挨挨擠擠,顏色亮麗,飽滿瑩潤。
尚芙蕖險些以為自己看錯了。
“哪來這么好的葡萄?”
葡萄荔枝這類鮮果不宜久放,所以價格一直居高不下??裳矍斑@些不僅漂亮,看起來還極為新鮮,估摸是哪里送來的貢品,金貴玩意兒。
杏兒笑容滿面,“方才齊公公親自過來一趟。說是嶺水州今年的歲貢,陛下讓人送了一半到壽安宮給太后娘娘,剩下的就全都在您這里了。”
陸懷勤儉,不喜鋪張。除了吃穿兩樣不曾虧待,其余珍玩寶器之類的,入宮嬪妃們那是一概未見。
只有自家美人,得了例外。
“剩下的全都?”
尚芙蕖一驚,“這么多吃不完怕是會放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