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章占據(jù)西蜀三十年,雖然名義上只是大唐王朝境內(nèi)的一個益州牧而已,實際上則跟割據(jù)一番的土皇帝差不多,他的府邸豪華程度一點不輸永安城里的紫禁宮,更是足足收納了百余名美妾俏婢充塞其中,日子不知過得有多滋潤。
雖然大唐也派了個蘇有方當了益州別駕這個二把手的位置,但實際上蘇有方只是個有名無實的別駕,他的權(quán)力完全被架空,西蜀全在魯章的掌控之中,甚至可以說已經(jīng)到了滴水不進的地步。李唐雖為名義上的正主兒,但根本一點勢力也插不進來。
而李唐之所以能對魯章的所作所為睜只眼閉只眼,且西蜀之所以能幾十年無戰(zhàn)亂,跟魯章的韜光養(yǎng)晦有著很大的干系,因為魯章一不稱王二不擴張三不得罪人,就像一只烏龜縮起了頭腳藏在了龜殼之中,任你外面打得是天翻地覆,他依然睡他的安穩(wěn)覺。
當年太祖李濟民即位之后,第一個目標就是西蜀,畢竟西蜀沒有戰(zhàn)亂休養(yǎng)生息了這么多年,加上當?shù)赝恋胤饰旨Z草儲備豐盛,有著天府華國之稱,早已是周邊諸侯眼里的香饃饃了。
只是李濟民和一眾文臣武將剛剛制定出了攻打西蜀的計劃,甚至連掛帥的將領(lǐng)人選都還沒選好,魯章的投降書便遞到了太祖皇帝的案頭,降書很簡單,魯章愿無條件雙手奉上益州八郡。為表誠意,魯章派去獻降書的使者代表還是他的大兒子魯立巖。
太祖皇帝大喜,馬上下旨冊封魯章為永樂侯,魯章也成為李唐王朝第一個受封如此高榮譽的大臣,那些跟著太祖一起白手打天下的生死兄弟都沒這個待遇。
歸順了李唐之后,好處多多,李唐還要多了一份責(zé)任保護西蜀不受戰(zhàn)亂,魯章則可以安安穩(wěn)穩(wěn)地繼續(xù)當他的土皇帝,而他每年要做的事,就是把轄內(nèi)賦收的十分之三上繳國庫,但這其中的貓膩就多了,西蜀一年賦收多少全憑魯章一張嘴,說多少就是多少。
不過魯章在西蜀之內(nèi)可以說是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但一出了西蜀,他的底氣就沒那么足了。
從李濟民登位到今日的李煜為帝,魯章除了第一次獻降書和之后的幾年比較順利外,再之后便挫折連連,光是上貢唐皇的貢品就被搶了兩次,上繳的糧食也被燒了兩次,還有多次侵擾未成功的例子。
由于事故大多發(fā)生在西蜀和李唐的交界處,屬于那種兩不管的地界,所以到后來也因為沒有線索而不了了之,劫案發(fā)生幾次之后魯章和李唐都加強了當?shù)氐谋?,但很奇怪的是,之后劫案還是照樣發(fā)生,甚至還有次連護送貢品的將軍都在夜里被人摘了腦袋。
也幸虧魯章平時不怎么和李唐來往,否則真怕他的那些家底還真不夠他人來搶。
李滄入主永安城已經(jīng)快一年了,卻遲遲不肯坐上龍椅,而是一直以秦王的身份處理朝政,直到肅清了朝內(nèi)的亂臣賊子昏官庸吏,朝堂上下為之一新,他才決意在立春這一日登基為帝。
新皇登基,各地諸侯王公和封疆大吏就要大表忠心,獻上一些奇珍異寶美女什么的,身為益州牧的魯章自然也不能例外,但他還是和之前兩位少帝登基一樣,獻上了滿滿的兩車寶物,至于另外一輛馬車,里面坐的可是西蜀最有名的夫子高明陽。
為了避免重蹈覆轍,魯章這次下了狠心,把轄內(nèi)最精銳的虎翼軍給押上了,并且是下了死命令,物在人在,物失人亡。
兩大箱的貴重物品,加上由西蜀久負盛名的高夫子領(lǐng)隊,魯章這次可算是給新皇很大面子了,也說明他對這位年輕帝王是極其看重的。
本來這事兒關(guān)系重大,要由經(jīng)驗老道的甲子營來負責(zé)才對,只是最近丁卯營的風(fēng)頭蓋過了甲子營,加上甲子營還另有重任,所以才會由楊驍帶隊護送。
至于這里還有更深一層含義在內(nèi),因為金銀珠寶沒了就沒了,魯章的庫里可能還不差這些,大不了明年多向百姓征點稅,或許新皇上位還天下免賦呢!可甲子營可是魯章花了無數(shù)的白銀和心血才創(chuàng)建起來的,甲子營如是沒了,那可是活生生在魯章手臂上割下一塊肉啊。
雖然先前有做保密工作,但天下終究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貢品的事情還是泄露了出去,楊驍?shù)年犖榘卜€(wěn)行行走了數(shù)日,終于在路上遇到了一些小意外。
有幾伙不識好歹的山賊不甘心一塊大肥肉就這么從自己嘴邊溜走,可單獨行動吧,勢力又太單薄了些,因為鐵馬山有股七八十人的山賊,自恃自身武力不弱,若是能吞下這塊大肉,哪怕只是咬下其中一塊,以后的日子也就會好上許多,于是抱著這種富貴險中求的念頭,鐵馬山的好漢們呼嘯著迎向了楊驍?shù)亩∶疇I。一個回合,就一個回合而已,鐵馬山的好漢便十去七八,鐵馬山的首領(lǐng)直接被楊驍一槍捅破了肚腸,活生生地釘死在地上,剩下的十之二三也被當成了靶子,一個不剩。
七八十人的山賊啊,這都是鐵馬山首領(lǐng)多年韜光養(yǎng)晦的結(jié)果,想不到一曝光便連渣都沒剩下了。
有了這前車之鑒,這幾伙小賊學(xué)乖了,終于明白了肉雖鮮美卻不是那么好下嘴的,也終于讓這幾股小勢力擰成了一股繩,準備合力對付丁卯營。
幾伙小賊先是以少量人馬侵擾,卻發(fā)現(xiàn)一點也不管用。遠處侵擾,扔石頭設(shè)陷阱什么的,對丁卯營根本就不痛不癢,再說丁卯營里能人多的是,這些小陷阱根本就頂不了什么用??拷税桑梢粌蓚€腿腳靈活的上去,給丁卯營的將士們?nèi)揽p都不夠,人家根本就看不上,直接給忽略了,人數(shù)多了嘛,幾伙小賊又推來推去,畢竟鐵馬山慘痛的教訓(xùn)就在前面,誰去誰死啊,憑什么讓我打先鋒?
吵了半天還是決議不下,于是只能用最古老的方法了——抓鬮!
幾伙山賊各自選出十個人作餌,分前后兩隊引開一部分的兵力,剩余的山賊則傾力一擊,務(wù)必一擊必中。
戰(zhàn)前,幾個山賊首領(lǐng)還破天荒地來了次激情澎湃的動員會,把這幾年虎翼軍的所作所為全部控訴一遍,再把自身的凄慘狀況痛陳一下。首領(lǐng)們一個個慷慨激昂視死如歸,甚至說到動情處還情不自禁地流下眼淚,果然,結(jié)果收效甚大,山賊們的士氣頓時增加了好幾分。
一切按照山賊預(yù)謀的計劃進行著,當楊驍?shù)年犖檫M入山賊設(shè)下的埋伏圈之時,很快前后兩個方向便有數(shù)十名山賊沖殺過來,在丁卯營猛烈的沖撞之下,這些當誘餌的山賊只堅持攻擊了一會兒,就又突然敗退而走。
埋伏圈的山賊看著敗潰而逃的同伴,心里感慨同伙的演技太好了,這聲音,這動作,這神情,跟真的一樣,演技真好。
等同伙引開大半的兵力之后,埋伏的山賊在頭領(lǐng)的一聲令下,以猛虎下山之勢撲向了留守的士兵。
沖啊,殺光這些士兵,里面的財物能拿多少拿多少!
此時丁卯營剩下的將士人數(shù)已經(jīng)不足四十人了,而山賊這邊的人數(shù)足足是他們的兩倍還多,兩個打一個,人數(shù)上的優(yōu)勢讓山賊們的膽子頓時壯大了不少,眼睛更是血紅血紅的。
但現(xiàn)實總是特別的殘酷!
真正的兩軍交接之后,這些山賊們才意識到,假裝敗退的同伙那神情不是裝的,那根本就是他們的本色動作啊。
這根本不是同一級別的對抗,就好像大人打小孩一樣。
兵器甫一相接,山賊們只覺得一股大力傳來,震得手臂發(fā)麻,因為丁卯營將士用的是西蜀軍中最鋒利的蜀刀,所以他們手中的兵器不是被磕飛,便是直接被斬斷。
一個回合便有二十來個山賊倒了下去。
逃??!
山賊哪里還有勇氣再戰(zhàn)下去,尤其是幾個頭領(lǐng)更是率先逃跑,嘩啦一下,山賊來得快,但逃跑得更快!
這次楊驍并沒有命令隊伍出擊,他一揚手臂,數(shù)十支利箭朝哭喊而逃的山賊射去。
“啪啪啪!”
箭矢又疾又準,很少有射空的,于是又有二十來個山賊倒了下去。
此時先前被引誘出去的丁卯營也趕了回來,于是這些山賊成了甕中之鱉,經(jīng)過一陣圍殺,山賊十不存一,只剩下五六個腿長的拼命地朝山上逃去。
“黃燦!”楊驍高聲喊道。
“屬下在!”黃燦剛剛才沖殺了一個來回,臉上還帶著些興奮的神情。
“帶領(lǐng)兩標人馬,給我徹底剿滅這幫山賊!”
黃燦樂了,大聲道:“統(tǒng)領(lǐng),我只要一標人馬就可以了?!眲偛拍顷噺P殺他根本就沒怎么使力,可以說是有點意猶未盡,楊驍這話,無疑是讓他爽到心窩里了。
“去吧!早點回來,隊伍會在前面的驛館等你們!”楊驍并沒堅持,若是黃燦連五六個潰敗的山賊都解決不了,那也不用再在丁卯營混下去了。
黃燦領(lǐng)命率領(lǐng)鄭玄一幫新兵策馬而去,再留下十來個人清理戰(zhàn)場,大部隊則繼續(xù)前行。
楊驍特意走到馬車旁,問道:“夫子,剛才沒有被驚嚇到吧?”
高夫子的聲音還是那么平穩(wěn),“還好!”
馬車的簾子被掀開了,卻是小書僮把頭鉆了出來,笑嘻嘻地說道:“夫子嘴上說沒事,其實心里卻十分害怕,我都看見他雙腿在顫抖了!”
楊驍樂了,高夫子一生授徒無數(shù),德高望重,敢這么揶揄他的人,可不多啊,這小書僮還真厲害咯!
高夫子笑罵道:“剛才也不知是誰一直往老夫的懷里鉆來著?”
楊驍見小書僮小臉一紅縮回車內(nèi),看來十有八九高夫子說的才是真話。
高夫子端坐車內(nèi),臉色如常,手里照例拿著一本書,問道:“楊將軍,我剛才聽說你要徹底剿滅這幫山賊?”
“正是如此!”楊驍抱拳道,“末將剛才未得到夫子同意,擅自出兵剿匪,還請夫子責(zé)罰!”
“此言差矣!將軍此舉乃為西蜀百姓造福,又何來責(zé)罰一說?”
楊驍面有愧色,“末將的職責(zé)乃是專門保護夫子的?!?p> 高夫子哈哈大笑,“老朽一條殘命,何須保護得如此周全?再說有將軍一人在身旁足矣,諒那些毛賊也不敢近身的!”
經(jīng)過這幾日的接觸,雖然交談不多,但楊驍能從心里感受到高夫子不是那種夸夸其談的酸書生,而是真正胸懷天下黎民百姓的真夫子,楊驍臉色凝重,拱手道:“末將愿保夫子安然赴京,即使拼至丁卯營只剩最后一人也在所不辭!”
高夫子放下手中的書,正色道:“將軍莫要輕易言死,須知赴死容易存活難,將軍乃恭棋兄花大力氣培養(yǎng)出來的,更須好好活著,為西蜀百姓造福才對!”
雖然寥寥幾語,但不知為何,高夫子越這么說,越讓楊驍有一種可以為之坦然赴死的感覺。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士為知己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