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價錢究竟幾何？

　　繁華夜市的街頭，一切終究還是迎來了岔路口。

　　一位面黃肌瘦，發(fā)鬢散亂的中年婦人正拉著一個同樣瘦小的小女孩跪在路邊。

　　女孩的頭上，插著象征賣兒鬻女的草標(biāo)。

　　瘦的見骨不見肉的小丫頭幾次想要將頭上的草標(biāo)取下，卻在其母的阻攔下未能如愿。

　　婦人死死抓著閨女的手，朝著每個投來好奇眼光的人祈求：

　　“我男人在碼頭跑船淹死了，只留下這么一個女兒，族老覺得咱們家‘無丁’，所以將房子都收了回去，咱們一路南下準(zhǔn)備來這兒找個活計，可又沒有手藝........”

　　“咱們是真的一點兒活路都沒了，求求好心人瞧瞧咱們，若是需要丫鬟，廚娘，漿洗婆子，大伙兒只管開口，哪怕是不買，有個活計，有口飯吃，咱們也是心滿意足了！”

　　婦人哀嚎哭泣的聲音著實不小，幾度蓋過原本在街頭沿街叫賣的攤販，一時間街上不少人側(cè)目，也有幾個確有心思的人圍到了攤位前。

　　“六貫銅錢，確實比人牙坊那邊便宜，往常這個年紀(jì)的小姑娘，雖然小了些，也不太干活，可通常還得十五貫銅錢左右.......”

　　有個手提竹籃，繡娘打扮的女子上下打量幾眼插著草標(biāo)的小女孩，又上前牽起小女孩的手細(xì)細(xì)打量，念叨道：

　　“我是臨安坊的繡娘，讓我瞧瞧，這小丫頭有沒有當(dāng)繡娘的天賦......”

　　臨安坊的繡娘...！

　　龍泉是自古以來的工匠云集之地，此處的瓷器與寶劍天下聞名，但不意味著只有這兩樣，相反，各種手工業(yè)也極為發(fā)達(dá)，例如織里繡等。

　　由于此時由儉入奢的服飾風(fēng)尚，以及日漸富庶的日常生活，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購入往日不會購入的布匹，裝扮自身。

　　這樣的氛圍下，布匹的產(chǎn)出拔高，而需要的繡娘自然也越來越多。

　　而臨安坊的繡娘，在一種以此為生的繡業(yè)中，都是頂頂有名的存在，臨安坊出產(chǎn)的布匹與織品，絕對可以算是有價無市，一布難求。

　　所以，當(dāng)下這繡娘說要帶小丫頭進(jìn)臨安坊，瞬間就獲得了不少艷羨的眼神——

　　這小丫頭還真是交了好運，進(jìn)了繡坊，以后風(fēng)吹不著雨打不著，只要在繡坊中一坐，每年還能攢上幾貫銀錢.......

　　跪地買女的婦人雖然不懂臨安坊到底是個什么地方，但也知道‘繡娘’和‘下人’是有區(qū)別的，當(dāng)即便實打?qū)嵉目牧藥讉€頭：

　　“這位貌美的小娘子，多謝您收下我閨女，她年紀(jì)小，踏實肯干，日后一定能夠多幫幫你.......”

　　一籮筐的好話說出，在婦人滿懷希望的眼神中，繡娘卻是慢慢沉了臉，略帶遺憾的放下小丫頭的手，搖了搖頭：

　　“不行...雖然才八歲，能練巧勁兒，可這小丫頭的手骨太大了，從前在家里是干慣農(nóng)活的吧？”

　　不待呆滯的婦人回答，那位杏花眼的繡娘便道：

　　“八歲的手指節(jié)，和我這年紀(jì)的人都一樣粗，這怎么劈線？”

　　繡娘重新站起身：

　　“等等下一位人來吧，說不準(zhǔn)她們愿意買下這小丫頭。”

　　婦人吃了一驚，又抱著繡娘求了幾句，眼見無用，這才低低哭泣起來：

　　“還有沒有好心人要這孩子，這小丫頭真的很乖，吃的也不多......”

　　婦人又說了一籮筐的好話，不過隨著那位臨安坊繡娘的離開，好幾位也只是短暫觀望后便離開。

　　婦人留不下死亡的丈夫，也留不下滿街游走的行人，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哭聲哀哀切切，圍觀之人中有一個酒樓伙計打扮的漢子顯然看不過眼，略微抬高了些音量：

　　“八歲的小丫頭毛都沒長齊，手腳再伶俐也越不過年紀(jì)稍大一些，已經(jīng)被人牙子調(diào)教出些手藝和規(guī)矩的慶笵.......”

　　“你就是再在這兒哭也沒用呀，你若是真的缺錢，不如就帶上閨女去咱們酒樓，洗些碗筷，雖是辛苦些，可日日結(jié)工錢，從不拖欠，也算是條路子呢?！?p>　　這伙計打扮的漢子說的話顯然不假，八歲小孩能懂什么，而且手腳再伶俐，也總是局限的，畢竟身高身段就擺在那里，總不能去給主人家倒個茶，還得拿著小凳子墊腳.......

　　完全是沒有道理的事情。

　　婦人顯然有些意動，可就在此時，人群中不知誰笑了一聲，有聲音道：

　　“刷碗多累，我看著小丫頭的年紀(jì)正好，不如去柳府碰碰運氣！”

　　此話一出，大部分的人都摸不著頭腦，可小部分人，卻是突兀的發(fā)出一陣哄笑。

　　婦人連忙追問道：

　　“柳府是哪里？比去酒樓洗刷好嗎？這位好心人可替我指個路嗎？”

　　人群中又是一陣小聲的哄笑，只是這些哄笑聲中卻多了一絲耐人尋味的意味。

　　這些人中有個鬢邊簪花，身著長衫的中年男人，幾聲笑完，正色勸解道：

　　“這人在框你，莫要信他。”

　　“那伙計讓你去刷碗筷的活計不錯，累是累了些，可他家的掌柜我卻認(rèn)得，是頂頂?shù)纳迫耍粫链?，等你攢些銀錢，便能換份工，在此處落下腳?！?p>　　婦人帶著孩子連忙叩謝，站起身隨著那伙計進(jìn)了一家生意十分興旺的酒樓之中，圍觀之人瞧著沒有熱鬧可看，便也重新匯入人流。

　　街口重新歸于安靜，喧囂重歸夜市，每個行人的臉上都或多或少寫著笑意。

　　只是這些人中，不包括葉青釉，以及葉守錢。

　　葉青釉早在聽到那群人言語的時候，腦中的警鈴便轟然大作，渾身血液倒流，此時更是一口氣憋在心頭難以言語。

　　不過她還是很快反應(yīng)了過來，從同樣僵硬的葉守錢身上掙扎下，很快找到了那位明顯知道一些東西，并且為婦人熱心出謀劃策的男人。

　　男人隨意閑散的在路邊閑逛，葉青釉不知如何打招呼，只得張口喊了一句‘阿叔’。

　　那面白無須，眼眶深陷，鬢邊簪花的中年漢子轉(zhuǎn)過頭來，又看了看周圍，確定邊上沒有人后又指了指自己，問道：

　　“小娘子在叫我？”

　　葉青釉點了點頭，雙手交疊，躬身問道：

　　“剛剛聽您在那邊說柳府，可是有什么門道嗎？”

　　“實不相瞞，最近有人要買下我去柳府做丫鬟......”

　　中年漢子臉上原本還溫和的笑容頓收：

　　“小娘子別去?！?p>　　“柳府是大戶人家，大老爺還在汴京城中當(dāng)大官，年年有數(shù)不清的人牙子將調(diào)教好的下人送到柳府供其挑選，哪里需要在外采買.......”

　　“你怕是遇見為柳二老爺‘買妾’的下人了?！?p>　　“那位和柳大老爺一母同胞的柳二老爺最愛你這年紀(jì)上下的小娘子，有遇見容貌姣好，性情乖巧有趣的，甚至愿意出上百貫.....”

　　“嘖嘖，要知道，而今買個懂事的丫鬟，也不過才三十貫上下，有特別好，精明能干的，才加些銀錢......”

　　“......這柳老爺為了一賞‘豆蔻’，可真是大手筆，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