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請帶我離開
人死前，生前的繁多記憶便會從腦海中劃過。
一張張鮮明的面龐，或是歡笑，或是悲憤或是絕望，出現(xiàn)在陸時歡的眼前，又迅速流逝。
最后定格在一只逝去的百靈鳥上。
眼前的事物逐漸模糊，窒息感讓耳膜刺痛，求生的本能使她揮動手臂，但是她早就斷絕了自己的后路。
“陸時歡！”
意識朦朧之際，一聲吶喊似乎跨過遙遠(yuǎn)的天際，在呼喊自己。
“是誰……”
她迷迷糊糊地想著，然后窒息感瞬間退去，自己向下墜去，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枯黃的沙漠——一位疲憊的女子——年幼的男孩——
干涸的金色眼睛流出渾濁的淚。
名為不存在的記憶從腦海閃過。
這是誰……
“■■，活下去……”
你是誰？
…………
“姑娘！姑娘！醒醒！”
陸時歡頭痛欲裂，好吵，她無聲地抗議，可是噪音越來越響。
“對不起……我應(yīng)該多照看你一點的……”
“是我沒有保護(hù)好你……我違背了誓言……”
好吵，陸時歡終于睜開了眼睛，黑暗的世界撐開了一道昏黃的縫隙。
“姑娘，你終于醒了！”
眼前的男子滿眼焦急與愧疚，又因為看到陸時歡而強(qiáng)撐笑顏。
“謝天謝地，要是你還不醒，我就要去見那個閻王爺了?！彼坪跸牖钴S一下氣氛，但是不太成功。
陸時歡莫名感覺這個“閻王爺”實際上意有所指。
“焚玨公子……你怎么在這里？”剛開口，嗓子一陣絞痛，陸時歡皺起眉頭。
“姑娘嗓子受傷了?！彼鹕頌殛憰r歡倒水，“在下擅自給姑娘涂了點藥，還請諒解。”
陸時歡摸著已經(jīng)被繃帶纏好的脖子，一時五味陳雜。
瀕死時的絕望，與昏暗的明天，她一時不知道哪一個更可怕。
環(huán)視四周，自己還在閑閣之內(nèi)，看外面天色，東方已經(jīng)泛起了白肚皮。
“在下謊報了郊區(qū)有急情，無淵已經(jīng)趕過去了，樓下我也收拾好了，他不會察覺到發(fā)生過什么事的。
“姑娘目前有足夠的時間好好想想接下來該怎么辦?！?p> 語畢，一向嬉皮笑臉的焚玨嚴(yán)肅地走到陸時歡面前，凝視著她的眼睛：“姑娘，還請不要放棄自己，離絕人之路還尚為遙遠(yuǎn)。”
陸時歡聞言沉默地看向窗外，此時枝頭尚有鳥啼，但是已經(jīng)略顯凄涼。
“公子，能與奴婢聊聊嗎？”
良久，她淡淡開口，聲音渺遠(yuǎn)且脆弱。
看到她這個樣子，焚玨半是心疼半是愧疚，他拉過一個凳子，在床邊坐了下來。
“榮幸至極?！?p> “公子，您覺得人命輕賤嗎？”
上來就是送命題，焚玨斟酌片刻，回答。
“在滄海天穹之前是為輕，卑鄙下流者為賤，但這都是人賦予的定義，每個人都是唯一的存在?！?p> “那為什么我們在那些貴人面前不過是一枚籌碼，甚至都算不上……咳咳！”她的聲音逐漸尖銳，逐漸哽咽。
“我們的命，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她身子開始發(fā)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憤怒。
“為什么！為什么……”
陸時歡猝然頓住了，因為焚玨忽然上前抱著了她。
純粹的，溫暖的，不帶任何多余欲望的擁抱，焚玨將她緊緊抱在懷里，這是焚玨第一次主動長時間離自己這么近。
“我送你出京城吧，遠(yuǎn)離朝堂，自有天地?！?p> “不！”
這個完美的提議要是早個半天提出，陸時歡一定會答應(yīng)，但是現(xiàn)在她卻直接拒絕了，她堅定地推開詫異的焚玨。
“公子，我要報仇，我要殺了秦?zé)o淵！”終究還是太天真沖動，此話一出口她自己都愣住了。
先不提焚玨很有可能就是達(dá)官貴人中的一員，而且看他跟秦?zé)o淵的交情，怎么說也有個幾年了，自己一個只有幾面之緣的外人，本來一直幫自己就很奇怪了，怎么會幫助她傷害自己的摯友。
焚玨看出陸時歡眼中一閃而過的恐懼，心中將她的想法猜了個七七八八，他很是無奈地長嘆一口氣。
“姑娘，你現(xiàn)在還是太單純了，在下實在不愿看到你手上沾上血，這件事我不會跟秦?zé)o淵說的，你不要擔(dān)心?！?p> 他抬手摸了摸陸時歡的腦袋，“以姑娘目前的力量去抗衡秦?zé)o淵無非是以卵擊石，還會激怒他?！?p> “不要忘記他前幾任王妃是怎么死的。”他悲憫地閉上眼睛。
“那我就去下毒，我跟他同歸于盡，反正我不能就這么放了他……”陸時歡眼淚不受控制往下掉，說到最后自己都知道沒有希望，頗有幾分胡鬧的意思。
“兵法講究韜光養(yǎng)晦，不如先自我成長，等足夠強(qiáng)大了再回來也不遲。”焚玨支招，陸時歡還是太稚嫩了，不論是力量還是眼界。
“可可……可是……”
“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跟在下說?！?p> “公子，為什么這般對奴婢好？”
終于，她再次問出這個問題，她淚眼婆娑，不自覺地咬住嘴唇。
“這個啊……”焚玨似乎早有預(yù)料，他了然地點點頭，“這就牽扯到一個很遙遠(yuǎn)的故事了?！?p> “在下曾經(jīng)受惠于一個偉大的女子，那女子如今已經(jīng)不在人世，她族中末裔在下也不禁有幾分在意?！?p> 他講述到那個女子的時候眼神灰暗不明，似乎在懷念一個很特別的前輩，而說到末裔，眼神則輕柔地落到陸時歡的身上。
一股奇怪的感覺自陸時歡的心中生出，這是她第一次聽到關(guān)于自己過去的事，這種感覺似乎有些溫暖也有些悲傷。
焚玨不再多言，陸時歡心領(lǐng)會神，自己多半是受到了那位前輩的福澤，原來如此，不知道為什么，心中忽然有些失落。
“前輩的往事都已經(jīng)過去了，姑娘了解這么多便足以，多了會惹上麻煩?！?p> 陸時歡點點頭，愿死亡與淚水帶走悲傷與絕望。
“那公子，能否……帶奴婢離開京城……”
陸時歡輕輕扯住焚玨的衣袖，小聲地說。
這種與私奔無異的話說出口還是多少會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