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陸鳴被這個直接的問題給問懵了，一下子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看著劉蕓娘，他甚至能夠感覺到自己的后背在微微冒汗，比見過軍工集團的領(lǐng)導時，還要緊張。

　　難怪單位里的男人們，只要一提到丈母娘三個字都很頭疼。

　　陸鳴此時，都忍不住心疼起宋建設(shè)來，暗自慶幸，自己不是劉蕓娘的女婿。

　　要跟這樣的女人打交道，他會一輩子不愿意陪老婆回娘家的。

　　可劉蕓娘就那么認真得盯著他，似乎是在做，中午飯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做好了，有的是功夫招呼他。

　　他想怎么拖延時間都沒問題，反正她是一定要一個答案的。

　　陸鳴尷尬得朝院子瞥了一眼，求救的目光朝院外的土路望去。

　　剛才他還不希望村里有人來，但現(xiàn)在，他寧愿多來幾個，把他廚房里拉出去。

　　但是，土路上，他所期待的身影還沒有出現(xiàn)，再繼續(xù)沉默下去，場面會更加尷尬。

　　陸鳴只好回頭，看著劉蕓的娘，接著傻笑了幾下。

　　“我也不知道該跟他傳達什么，而且我這個人，只會談工作。

　　很擔心會把您的意思給曲解了，要是您怕有些事情，宋大哥理解不到的話。

　　我倒是可以給您出個主意，叫村里人幫你寫封信給他。

　　三五天的時間就到了，我想他一定會回答你的?！?p>　　可這個回答，的確叫劉蕓娘很失望。她轉(zhuǎn)過頭去，不滿意得嘟囔道，

　　“你們城里人是不是都是這個樣子，在外面不跟人家打交道的？

　　那個建設(shè)，有時候也這個樣子，是不是在外面待久了，和你們城里人學的?！?p>　　這句指責，讓陸鳴更加難堪了。

　　平時，在單位里，由于他是最早第一個來的正兒八經(jīng)的大學生，還是成績極其優(yōu)秀的大學生。

　　廠長，副廠長，和技術(shù)科里的所有人，都擔心他會被調(diào)走。

　　又的確為廠里的生產(chǎn)提供了很大的幫助，自上到下，不管是領(lǐng)導還是同事，年齡大的或者年齡小的，沒有人在他面前說過不客氣的話。

　　雖沒有整天把他捧得高高在上，但指責，埋怨和逼問的事情，從他進廠第一天到現(xiàn)在，都從未發(fā)生過。

　　陸鳴都有些想不起來，自己叫人不滿意的時候，是什么樣子了。

　　可劉蕓娘還是在那里喋喋不休得說個不停。

　　“有些事情啊，雖然你們是城里人，但畢竟年輕，還是要跟我們老年人學一學的。

　　別怪我倚老賣老，你們不跟家里人在一起生活，那在外面就要靠外人幫忙。

　　要是不跟人打交道的話，自己遇到事情的時候，不好意思對人家開口怎么辦？

　　就像今天，我覺得你做得就很對，想吃飯，知道跑我們家里來，沒去國營飯店花錢。

　　那就是還過日子，也曉得單位里哪個同事的家人，不是外人。

　　我相信你心里是清楚的，對不對？”

　　陸鳴這時的目光中，都快要寫滿了崇敬了。

　　是誰說，農(nóng)村女人頭發(fā)長見識短的？

　　眼前這一個，就是個活生生的會說話的女人，要是放在一個適當?shù)沫h(huán)境中，說不定是個能做一把手的領(lǐng)導材料。

　　話雖不經(jīng)意，可是目的全都達到了，而且指的全都是同一個方向。

　　和她相比，陸鳴的裝傻充愣，竟顯得既無恥又很可笑了。

　　場面瞬間，比起剛才還要尷尬。

　　陸鳴簡直懷疑，土灶里沒有燒完的柴火，具有某種神秘的力量，能把這個小小空間里的空氣凝結(jié)成冰。

　　就在這時，院子里終于傳來了他期待的腳步聲。

　　還伴隨著幾聲咳嗽，彰顯了來人進門時的氣勢。

　　陸鳴回頭，看到是上次來時，招待過自己的村主任。

　　耳朵上夾著香煙，一件灰色的外套披在肩膀上，兩只袖子隨著他走路的步伐，在身邊甩來甩去。

　　他先朝院子吐了口痰，再用自己家里做的白底黑色面的布單鞋踩上去，蹭了幾下，就開始幫陸鳴解起了圍來。

　　“我還不知道，劉家女人有這么大的本事，敢教育城市來的干部和大學生呢。

　　要是廠里不請你去干廠長，是不是都虧得慌了?！?p>　　前幾秒鐘，還很會說話的劉蕓娘，在面對村主任時，居然稍稍忸怩了一下。

　　拿起自己肩膀上的毛巾，站在廚房的外面，先把村主任把身上的灰打了幾下。

　　剛打完，劉蕓就已經(jīng)把倒好的茶遞了他的手邊。

　　娘也趕緊從廚房的窗臺上，把來人接待時要抽的煙拿來，雙手遞了過去。

　　“我一個農(nóng)村女人，不會說話，可人已經(jīng)來了，叫他在旁邊干站著，又有些不好意思。

　　你別見笑，話既然說得不對，以后不說了就是?！?p>　　村主任肯定得點了點頭，單手接過煙，沒有抽，而是直接夾在了另一個耳朵上。

　　劉蕓娘十分上道，立刻又拿出了一根，遞給他之后，就把手里的火柴給擦著了。

　　村主任很有領(lǐng)導的派頭，手指夾著大前門，把陸鳴當成第一次來似的，介紹了起來。

　　“這劉家的院子啊，是十來年前才建的。那個時候啊，我們村里每個人都幫忙了。

　　劉蕓爹有個木匠的手藝，但那個時候，還不能出去掙錢。

　　我們村子河還比較寬，他每天忙完地里的事情以后啊，就去河邊上挑沙子。

　　你看這房子，蓋得很結(jié)實吧？”

　　陸鳴真的不明白，他跟自己說這些干什么。

　　但也不好駁人家的面子，只好在廚房的外墻上拍了幾下，肯定得點點頭，“的確不錯?！?p>　　村主任也很滿意，吐出一口濃煙，接著道，

　　“她爹人很老實，手藝也不錯。

　　就是不會說話啊，出去尋活也很吃虧。

　　現(xiàn)在縣城里面，也有人開始在建房子里，這十里八鄉(xiāng)有手藝的人，早上都去縣城大橋旁邊的空場子上等著，會有工頭來派活給他們。

　　她爹不是每天都能把活搶到，大清早白跑一趟，還得自己走路回來。

　　所以她家里啊，好多事情，都是大蕓兒的娘在操持。

　　她跟我們是隨便慣了的，從小就在我們村子里長大，不是你來，她也不把我放在眼里，你不要介意?！?p>　　陸鳴終于知道了，農(nóng)村人不可以小看。

　　雖然文化程度不是很高，但是說話卻都很有水平。

　　剛剛打壓完了人家，接著就有幫人家說起話來了，甚至還不惜把自己也踩上一腳。

　　陸鳴不由自主朝劉蕓望去了，不知道她將來會不會也是同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