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院下有一個室外休憩空間,平時可以讓病人出來透透氣曬曬太陽,或者是讓家屬陪著一起聊聊天,有花有草有樹木,是最能讓病人感覺自己并不是在醫(yī)院里困著的一個角落。
此時陽光和煦,不像在炎夏里般毒辣,卻也溫熱,如果在這樣的太陽底下靜靜地呆上半個小時,也會出薄薄的一層細汗。
黃翅搖和許可可正坐在這個角落里,一人戴著一邊耳機,表情各異。黃翅搖的額上早已冒出了細淺的汗珠,然而她所感覺到的不是熱,而是冷。
毛骨悚然的冷。
“所以,蘇云清,你手上的那一張股份轉(zhuǎn)讓協(xié)議書,現(xiàn)在是廢紙一張了。
“協(xié)議作廢?!?p> “我會將我應(yīng)得的一切統(tǒng)統(tǒng)收回?!?p> 耳機里最后傳出來的話如錘子一般狠狠地砸在了原本只用膠水勉強粘起來的破鏡子上,鏡子里費盡心思維護的體面碎了一地,只余下了一直藏在鏡子后面那光禿禿的丑陋。
在溫故知跟她講他十歲生日時的遭遇時,她就隱隱約約猜到了會跟他的父親有關(guān)系,而她相信,溫故知也同樣感覺到了,只是他不能承認。
也不敢承認。
然而,這一次溫故知提前吩咐了許可可將他們的對話錄下來,就說明他已經(jīng)想通了,并開始嘗試走出這個陰影。
可沒人想到溫故知父親的恨意已經(jīng)到了這種程度。
“真是糟糕?!甭犚姕厝缧隆?,現(xiàn)在應(yīng)該叫溫如許了。從耳機中聽到溫如許離開了以后,許可可將方才溫故知一家的對話內(nèi)容的錄音保存了起來,搖了搖頭說:“這下子整個溫蘇集團都有麻煩了,大概要打官司了?!?p> 黃翅搖頓了頓,問道:“那接下來該做些什么?”
她還有什么可以做的呢?
許可可聳了聳肩,扯下了她耳朵里的耳機:“我的話,作為偵探社的員工,估計得繼續(xù)查下去了;而作為知新科技總經(jīng)理的秘書,那更不用說,有得忙了。反正無論我是哪一個身份,只要還在合約生效期間,我都得幫我老板繼續(xù)辦事。但是翅搖你呢……”許可可思索片刻,皺了下眉頭?!鞍踩鹨?,你別繼續(xù)摻合下去了。你只要提供精神支持就夠了。我怕會殃及無辜?!?p> 黃翅搖沉默不語,心中卻是不認同許可可的說法。
她不無辜。
盡管扯出了越來越多溫家秘辛的碎片,每一塊碎片的出現(xiàn)都是一種新的沖擊,但黃翅搖并沒有忘記她摻和進這件事的最初目的。
她想知道真相是什么。
高登自殺的真相。
可是現(xiàn)在碎片雖多,真相卻還沒有被完整地拼在一起。
黃翅搖失神地望著前方,喃喃自語道:“肯定還有一些東西漏掉了。為什么就拼不起來呢?”
“翅搖?!?p> 黃翅搖微微一震,回過神來。
依舊掛在她左耳還沒有拔下來的耳機里,忽然傳來了溫故知的聲音。
“我在?!?p> 黃翅搖回應(yīng)了一聲后才想起,這不是對講機,為了避免溫如許懷疑,許可可留在了病房里電腦只做了單向的傳聲功能,溫故知應(yīng)該是聽不到她講話的。
她靜靜地等溫故知說下一句話。
“你在聽著的,是吧?”只聽見溫故知淡淡地問道,語氣卻是篤定了黃翅搖還在聽著他講話似的,沒有一絲質(zhì)疑。
“你可以過來找我嗎?”
“我想見你?!?p> 黃翅搖呼吸一滯,喉頭堵了堵,盡管她知道溫故知聽不見她說話,她還是輕聲回了句。
“好?!?p> 到了溫故知的病房,黃翅搖才發(fā)現(xiàn),除了溫如許離開了以外,連蘇云清也不知所終了。
病床上坐著的溫故知本來暗淡無光的眼睛在與黃翅搖四目相對時,仿佛是已經(jīng)熄滅了只余灰燼的草灰堆中忽而又亮起了一點火星子一樣,雖然不怎么明亮,也足以讓黃翅搖不顧一切地撲向這星火。
“我來了?!?p> 即使前路種種皆是未知,在面對著溫故知時,黃翅搖不想擺出同樣的一副迷惘哀愁的表情,于是她對他淺淺一笑。
“好久不見?!?p> 明明才隔了一天沒見而已,不知為什么,她就是這么覺得,也就這么說出口了。
溫故知也回了她一個笑容?!拔乙灿X得。知道你今天在,就情不自禁地很想見到你?!?p> 聽到這話時,黃翅搖只覺得自己快要忍不下去了,她說不出些什么話回應(yīng),只能維持著臉上的笑意。
“你……剛才應(yīng)該全都聽到了吧?”
“嗯,聽到了?!秉S翅搖頓了下,笑意稍稍收斂,接著問道:“你為什么要叫可可姐給我也一起偷聽呢?”
“因為你是我的光。”溫故知深深地望進她的雙眼,“只有你能夠?qū)⑽覇拘?。所以,只要知道你在同一時間陪我一起去面對我面前的深淵,哪怕身處不同空間,我都會覺得,你一定是在緊緊地拉住我的手。”
“雖然這樣說好像有些自私,但只要知道你在,我就不會害怕自己再一次掉下去爬不起來?!?p> 黃翅搖看著溫故知那墨染般的眼珠里此刻似乎只有自己的身影,不由得屏住呼吸,右手不受控制地往前伸出,在將要觸及床邊時又收了回來。
她想說,不是的,不是自私,因為她也想這么做。
可是還差一點點。
溫故知此刻大概只是把她當成了一個能夠給他力量的特殊朋友般的存在??伤皇?。
在溫故知因為面對痛苦而意識不太清明的時候,她還可以放任自己去做出一些較為親密的動作去安撫他,但現(xiàn)在不行。
再等一下。再等一下吧。
溫故知似乎并不知道黃翅搖此刻的掙扎,他將自己的雙腳從床上挪了下來,動了動,扶著床頭站了起來。
“我要出院了。接下來可能會有一場硬仗要打,我不能繼續(xù)留在這里休息了?!?p> “出院?”黃翅搖擔憂地看著溫故知,“你身體還沒完全好吧?現(xiàn)在就出院不會太勉強了嗎?”
溫故知柔和地笑了笑?!皼]事的,我最大的病是心病??赡銓⑽抑魏昧舜蟀肓耍皇菃??”
早已生根發(fā)芽的種子在此時此刻終于破土而出,迫不及待地想要在陽光之下施展自己原本埋藏在陰深幽暗之下的全部。
黃翅搖朝著溫故知,向前邁了一步。
“既然你要出院了,那就證明你已經(jīng)康復(fù)了,對吧?”
溫故知對黃翅搖的明知故問有些莫名,“這么說……也可以?!?p> “我之前講過,等你康復(fù)之后,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對你說?!?p> 黃翅搖再邁近了一步,兩人之間只剩下不到半尺的距離。
“我現(xiàn)在就要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