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風年陪著蘇無問來到了郎窯門口,同行的還有蘇家的管家阿忠以及上釉師傅駱清衡。
郎窯的門口矗立著兩尊巨大的石獅,外面的房子造得四四方方的。
蘇無問略有些興奮,從今兒個起這郎窯便由她管理了。
不過這會兒蘇無問心里頭特別想問問的是,顧風年是否與她曾經(jīng)相識?
平日里蘇無問一直覺得阿忠伯伯和駱清衡簡直是蘇府的左膀右臂,可這會兒這兩個人跟在后面,實在是有點礙手礙腳,又不好意思勸他倆別來,害得她沒法把心里頭想問的話問出口。
顧風年陪著他們?nèi)齻€踏入了郎窯之內(nèi),郎窯里頭的人一瞧見了顧風年,齊聲向他招呼:“顧主管?!?p> 顧風年點了點頭:“以后我就不是郎窯的主管了。”
一旁的人正要發(fā)問,蘇無問搶先開了口。
“顧兄說哪里話?郎大人雖然已經(jīng)答應由我蘇家來接管郎窯,可顧兄永遠都是這郎窯的主管,我蘇家的生意做得很大,恐怕難以在各方面都兼顧。郎大人把郎窯交給了我,而你又是郎窯的負責人,這豈不意味著郎大人把顧兄也一并交給了我?以后便請顧兄替我蘇家繼續(xù)管理郎窯?!?p> 蘇無問說完了這句話,轉(zhuǎn)頭一看顧風年,見顧風年竟然連耳根子都紅了。
蘇無問不明所以。
“顧兄怎么了?”
顧風年別過臉去。
“這里頭燒火有點熱?!?p> 蘇無問沒放在心上。
顧風年接著道:“承蒙蘇小姐抬愛,在下必當盡忠職守。各位兄弟,手頭沒活的,快過來見過蘇小姐,以后郎窯里頭的事都要聽憑蘇小姐吩咐。”
大家都客客氣氣地向她問了好,蘇無問跟眼前的眾人一一打了招呼,師傅們又都回去干活了。
蘇無問想了個法子,打算把駱清衡和忠伯伯給支走。
“忠伯,清衡叔,你們倆隨意走走,先熟悉熟悉這窯口?!?p> 阿忠和駱清衡點了點頭,道了一聲好,兩個人一并往里頭走了。
這會兒站在門口處的只剩下蘇無問和顧風年兩個人,蘇無問看了顧風年一眼,笑了一笑,剛要開口問起當初的事,顧風年忽然伸了伸手。
“蘇小姐,我?guī)銋⒂^郎窯,請這邊走?!?p> 蘇無問只得跟著他往里頭走,往前走了幾步,正巧邊上沒什么離得近的人,蘇無問又準備要開口問他,可顧風年沒留意,走得太快,蘇無問只得又加快腳步跟上他。
蘇無問看了看,邊上有個師傅在拉胚,又往前走了幾步,沒人了,在這兒問正好合適,蘇無問斗膽喊了他一聲。
“顧兄?!?p> 可是顧風年沒聽到,健步如飛,徑直往前走了,蘇無問追上前去又喊了一聲。
“顧兄?!?p> 顧風年走得更快了,壓根沒聽到她在說什么。
奇了怪了,蘇無問納悶了,這顧風年怎么忽然就變成了個耳背?
蘇無問趕緊追上前去,算了,既然顧風年聽不到,那索性拉他一下。拉他一下,他總該知道自己在叫他。
蘇無問一伸手,扯住了顧風年的衣袖,顧風年回過頭來看向她,蘇無問抬眸,還未看到顧風年,卻忽然看到了顏四姑娘。
四姑娘正站在她面前,一張臉冷若冰霜,連頭發(fā)上也冒著絲絲寒氣,整個人仿佛剛從千年的冰雪里融化出來一般,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蘇無問拉住顧風年的那只手。
可惜,蘇無問是個呆子,不僅是個呆子,還是一個二愣子,絲毫也不懂得兒女私情,更看不出來顏四姑娘已經(jīng)對她大為不悅。
因此她不僅絲毫沒有放開顧風年的意思,甚至還扯了扯他的衣袖,略有些抱怨地說了一句:“顧兄,你走得可真快?!?p> 這句話聽在顏四的耳朵里,簡直就像是在打情罵俏,像是在故意撒嬌。
顏四的嘴角拉了下來,氣得眼珠子都紅了,冷冷地諷刺了一句:“蘇小姐可真是放得開,不愧是大戶人家的女子?!?p> 顏四本是想氣一氣蘇無問,可是蘇無問根本沒有被她氣到,因為蘇無問根本聽不懂她在說什么。
“放得開”指的是什么意思?
蘇無問聽不懂,因此只能略過這半句。
“蘇小姐可真是大不愧是大戶人家的女子”,這句話蘇無問可是聽懂了,于是蘇無問的心里頭升起了一個念頭:‘莫非這顏四姑娘是在對她自己的身世感到自卑?因此非常羨慕蘇無問的出身?’
蘇無問非常善解人意,又頗有憐香惜玉之心,便趕緊安慰顏四:“四姑娘,你不必這么在意你的身世,你雖然出身上不如我,可在我眼里,你跟我是一樣的?!?p> 顏四又羞又惱,兩頰微微發(fā)燙,像是在經(jīng)歷著什么冰火兩重天。
蘇無問雖然聽不懂顏四說的話,可是顧風年并不是傻子,也不是呆子,他自然聽得懂。
顧風年象征性地拉了拉衣袖,既像是要從蘇無問的手里掙脫出來,又像是不想掙脫。
至于顧風年到底想不想掙脫,這個問題連他自己也沒法解答。
他只知道,當蘇無問真地松開了手之后,他很后悔剛才動了一下,他應該保持一動不動才對,這樣一來,以蘇無問那呆愣愣的腦子,自然會繼續(xù)拉著他不放的。
顧風年的腦子里一下子轉(zhuǎn)過了好幾個念頭:蘇無問為什么突然放了手?是不是因為她這會兒忽然明白過來顏四姑娘話里的意思,因此有些不好意思便松了手?還是說蘇無問急于要跟他撇清關(guān)系,因此才松了手?
顧風年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是,蘇無問松開手,純粹只是因為她發(fā)現(xiàn)顧風年動了一下,以為自己把他拉得不舒服了,這才松了手。
以蘇無問的腦子,這輩子都無法明白顏四在說什么。
“兩位這是要上哪兒?”顏四姑娘拉著張臉開口說話了。
還未等蘇無問回答,顧風年搶先道:“奉郎大人的命令,帶蘇小姐轉(zhuǎn)轉(zhuǎn)郎窯,熟悉熟悉這里的場地?!?p> 顏四一挑眉,“那不如,我也陪蘇小姐轉(zhuǎn)轉(zhuǎn),我們?nèi)齻€一起走走?!?p> 蘇無問的腦子還沒轉(zhuǎn)過來,嘴巴已經(jīng)開口說了一句:“四姑娘,這不會耽誤你的工作?”
顏四一聽,這蘇無問是擺明了在用話語譏諷她,不想讓她跟著他們倆。
顏四是刻畫娘子,此時貿(mào)然跟著他們倆一塊去走走,確實顯得有些玩忽職守。
——‘好你個蘇無問?!?p> 如果顏四肯直截了當?shù)禺斆鎲枂柼K無問,問問她是否話里有話,是否是在譏諷自己不做好本職工作,上班還要摸魚,那蘇無問一定會大大地叫屈。
在蘇無問的心里頭,她當真是出于好心好意關(guān)心了一下別人的工作,根本沒有其他的意思。
顏四姑娘聽完了蘇無問的這句話,不說話了。
顧風年喊了她一聲:“蘇小姐,我們走吧?!?p> 蘇無問點了點頭:“好?!?p> 他們兩個往前走了幾步,蘇無問發(fā)現(xiàn)顏四姑娘竟然沒跟上來,還有些疑惑,轉(zhuǎn)過頭來又問了她一句:“四姑娘,你不來嗎?”
顏四臉都黑了:剛才你笑話我上班摸魚,現(xiàn)在你又過來嘲笑我想去卻不能去,我看你能得瑟到什么時候。
顏四生氣歸生氣,氣傷了身子也是她自個兒的事情。以蘇無問那情竇未開的腦袋瓜子,一點也不能理解顏四在想些什么。
顧風年帶著蘇無問繼續(xù)往前走,終于又走到了一個離旁人較遠的地方。
蘇無問一把抓住了顧風年的衣袖。
“唉?顧兄?”
顧風年回過頭看著她不說話,那表情仿佛像是知道她要問什么。
“顧兄,你可知道,我曾見過你。”
顧風年只說了三個字:“我知道?!?p> “怎么知道?”
顧風年不說話,蘇無問接著道:“那你可知道,大同會館的林娘子,其實就是我假扮的?”
顧風年仍然只說了三個字:“我知道?!?p> “你這是怎么知道的?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顧風年又不說話了。
蘇無問追問他:“顧兄,我冒昧問一句——”
顧風年打斷了她的話:“既然知道冒昧就不必再問?!?p> “不是,其實也不冒昧——”
“……”
“顧兄,你那天為什么要給我送消息?又為什么要用一個化名?在那一日之前,我們是否已經(jīng)見過面?當時我說,‘我們從未謀面’,你說‘倒也未必’。”
蘇無問回想起蘇府管家阿忠當時的表情,又加了一句,“或者,你跟我爹娘是不是認識?或者你認識忠伯?”
“蘇小姐怕是記錯了,顧風年從未去過大同會館?!?p> “你剛才不是說,你知道我就是林娘子?你又說你從未去過大同會館,你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不矛盾。”
蘇無問一時語塞,顧風年卻笑了起來,雖然已經(jīng)三十了,可是一笑起來,像是一個調(diào)皮搗蛋壞事做成了的大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