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夜成長
風(fēng)陣陣吹過,帶著院中的樹沙沙響,五月的深州已入夏日。
晌午剛過,東側(cè)院的正房堂屋,侍女在周邊忙碌收拾著行囊。
年輕女子坐榻上身子斜靠憑幾。面前案上放著冰鎮(zhèn)楊梅、愧葉冷淘、玉露團。左邊坐著小女子,也正是池府二娘子,池樂央。
“阿娘,晌午才過飯,還沒過會兒呢,你便又開始,”池樂央緊蹙眉,她雖十五歲,也聽聞有身孕之人愛吃,可見如此,她心中忐忑著:“兒怕你撐著了。”
“我兒可真貼心??!”柳鳶眉眼輕笑,輕輕捏住一顆楊梅送入口中。她的行為舉止都透露出一種無法言喻的慵懶之美。
又想到當(dāng)初身孕的自己,柳鳶不禁感嘆道:“有你的時候,我也是這般愛吃,可卻沒有你這么調(diào)皮,想來是個小郎君?!?p> 聽到母親這樣說,池樂央心中稍安,總歸與當(dāng)時一樣,況且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母親身邊的郎中早出言阻止。想到這里,她伸出手,將剛剛精心涂抹過蔻丹的指甲展示給柳鳶欣賞,臉上滿是期待和夸贊的神情。
柳鳶見狀,拉起池樂央的小手仔細端詳起來,拖長了音調(diào)說道:“哎呀呀,當(dāng)真是美麗至極呢!二娘如此用心打扮,難道是心里有了意中人不成?”
“阿娘~”池樂央嗔怪一聲,撅起嘴,輕哼了一下,語氣中充滿了少女特有的俏皮與嬌媚,“咱們馬上就要去京兆,才不會有什子心上人,人家也不想離開阿娘那么遠呢?!?p> “好好好,我的樂央呀,阿娘也舍不得離開你?!?p> 柳鳶將池樂央擁入懷中,溫柔地回應(yīng)她提出無理取鬧的要求。
蠟燭上的燈芯搖晃著,濃烈的熱氣不斷朝向池樂央,可她沒有感到熱。
眼前的視線一直模糊著,讓她看不清周圍。池樂央跪在棺材前,麻木地往火盆里添加紙錢,火苗不斷吞咽,將它們化為灰燼。
她身披麻衣,頭戴白孝,嘴里喃喃自語道:“阿娘,你怎地能如此言而無信啊,你說舍不得離開我,可,可你......”說到這兒,池樂央深吸一口氣,努力克制住內(nèi)心的悲痛,但淚水還是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那日,她與母親說體貼話離去,還不到一個時辰,母親肚子開始疼痛。郎中匆匆趕來,與接生婆一起忙碌。
站在門外的她聽到母親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嘶吼聲,心急如焚,不停地來回踱步。父親見狀,斥責(zé)她,讓她不要驚慌失措,可她根本無法平靜下來,她害怕,害怕母親離開她。
她緊緊揪住自己的衣袖,試圖用這種方式分散注意力,并堅定的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母親一定會平安無事的。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房間里傳出的聲音愈發(fā)令人揪心。直到,一盆接一盆鮮紅的血水被抬出房門,濃烈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這一刻,她再也無法忍受內(nèi)心的恐懼和擔(dān)憂,哭喊著想要沖進產(chǎn)房。但卻被幾個婢女死死按住,動彈不得。
夜幕悄然降臨,黑暗籠罩著整個人間。屋內(nèi)傳來了嬰兒清脆的啼哭聲。她心中高懸的石頭似乎稍稍落下一些,嘴角緩緩想上揚,眼中閃爍著光芒。
喜悅并沒有持續(xù)太久,緊接著接生婆滿臉驚恐地走出來,告訴他們母親因大出血而生命垂危,已經(jīng)支撐不住,讓他們趕緊見最后一面。
這個消息猶如晴天霹靂,將她徹底擊潰。她淚流滿面,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著。她艱難地走進房間,看到了面色蒼白、奄奄一息,還堅持睜眼看她的母親。那一刻,她感覺整個天都崩塌了。
她的眼睛頻繁地眨著,聲音哽咽而又沙?。骸傲T了,罷了,我就原諒阿娘一回吧,我曉得你也累著了。我會好好照佛阿弟,你且安心離去吧?!?p> 池樂央站起身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雙腿早已麻木得無法動彈。她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在地,幸好侍女代雙和丹雪眼疾手快,連忙扶住了她。
池樂央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院子里,一眼就看到了躺在榻上的池少元。池少元似乎也感受到了母親的離去,正放聲大哭著。
池樂央冷眼看著他,并不理會,隨后別過頭去。她不知道該用什么心情去面對池少元,心中充滿了矛盾和痛苦。
一旁的四個侍女與乳娘十分擔(dān)憂,沒有主子的吩咐,她們也不敢輕易妄動。
池樂央閉上雙眼,試圖想要逃避這一切。池少元的哭聲卻越來越響亮,像一把利劍穿透她的耳膜。
終于,她忍無可忍,猛地睜開眼睛,對著池少元怒吼道:“你哭什么!你有什么好哭的,我都沒叫委屈。若不是你,我也不會失去阿娘?!?p> 話落,眼淚再止不住流下。
山桃擦拭著淚,她知道此時的池樂央心中難受至極,尚且失去理智,提醒道:“二娘,小郎君也是無辜的。”
是以,池樂央一怔,她忘了母親在離去前,讓她與阿弟相扶相持。她忙著跑去,將池少元抱起,輕拍他背:“對不起,對不起,阿弟,阿姊……阿姊。”池樂央慌亂地道歉。
哭聲逐漸消失,池樂央才緩慢地放在榻。
山桃讓人去小廚房熱菜,池樂央足足有兩日未進食,若不是下人告訴她池少元哭鬧,她還是久跪不起。
不過一會兒,飯菜端上來,秋露為池樂央布菜,她并未動筷,還讓秋露給撤下。
“二娘,傷心之余也該吃吃,兩日滴水未沾,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了。”秋露急得不知該怎么辦,只在一味地勸說:“你不妨考慮小郎君啊,若身子倒下,小郎君到時當(dāng)真是孤苦一人。”
池樂央身子才有所動,是啊,她倒下了,阿弟該怎么辦。她加快吃著飯,還要去靈堂守著母親一日,明早母親便下葬,她們將永遠無法再相見。
是夜,也格外的沉悶,秋露急忙找到池樂央,乳娘與池少元嘔吐不止。
等池樂央趕來,郎中已在急救。
看著池少元的蒼白的臉,池樂央抓緊著山桃,用來支撐著身體,眉眼到此從未松開。
郎中診斷后,檢查吃食,得出食過泡發(fā)過久的木菌引發(fā)嘔吐。郎中灌了藥,乳娘、池少元迅速吐出。
孩兒的腸胃柔弱,好在及時救助,險些得一命。
代雙送走郎中。池樂央讓山桃悄悄去查接觸過食物之人。
她坐在榻邊:“母親尸骨未寒竟有人開始下手。妄為母親平日里對她們?nèi)蚀??!?p> “二娘,咱們要告知主君?”丹雪說。
“告知他?”池樂央譏笑:“自打阿娘去世,也不見得他關(guān)照阿弟,只會嫌得麻煩。從前無子一直催促,得到一個,便任務(wù)完成。告知他,怕是有人心教唆我未生養(yǎng)過,不適顧著阿弟。我不能讓這樣情況發(fā)生?!?p> 池樂央好似明白,這池府不是表面上的風(fēng)平浪靜,只差一個切口。
到半夜,她穿過回廊,四周掛滿白布。進入靈堂,里面?zhèn)鱽黻囮嚢目蘼暋?p> 在靈堂中央,有三個女子正雙膝跪地,她們的身后還跪著幾位姨娘。如果仔細觀察,可以發(fā)現(xiàn)其中一些人的眼中并沒有淚水,只是在干嚎。
“母親清早便要下葬,二姊竟然還有心思歇歇,幸得母親不在了,要不然見到該多寒心?!?p> 若是放在幾天前聽到這樣的話,池樂央肯定會立刻和她爭吵。但此刻,她只是瞥了池樂靜一眼,不帶任何情感,然后走到前面跪下,拿起一疊紙錢,輕輕地投入火盆之中。
而池樂靜因為自己的話沒有引起對方反應(yīng),感到有些丟臉面,心中不悅,自顧自說:“平日,二姊被母親寵的嬌慣……”
“啪“的一聲脆響硬生生打斷池樂靜的話語,同時她瞪大眼睛,死死盯著池樂央,滿臉都是不可置信。
她從未受到這般大的屈辱,往日與池樂央斗嘴,也只是吵吵就過,嘴唇顫抖著,言語都帶著憤怒:“你憑什么打我!”
一旁的侯姨娘臉色大變,急忙上前將池樂靜緊緊摟進懷中,眉頭緊蹙,高聲喝道:“二娘作甚?”
眾人驚愕的視線都落在池樂央上,柳鳶在世時,池樂央嬌氣可不驕縱,更別說會動手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