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冷戰(zhàn)

　　霍雨浩做了一個夢。

　　夢里的自己根本沒有找到醫(yī)生，霍云兒也因病故去。

　　蕭瑟的雪夜，只留一具干癟的尸體，全府上下，沒有一人記得在戴府的柴房還有一個可憐的婢女。

　　霍云兒沒有棺材，只裹上一層草席，悄悄埋進(jìn)了戴府后的木林中。

　　她沒有墓碑，沒有葬禮，只有一塊參差的木板立在厚厚的黃土上，木板上的字跡歪歪扭扭，是他親自刻上的。

　　霎時，寒意浸透四肢百骸，霍雨浩的心臟徹底停止了跳動。

　　——霍雨浩之母，霍云兒。

　　怎么會……怎么會?。?！這是夢吧……一定是吧！

　　他使勁在自己的大腿上掐了一把，可面前的場景依然紋絲不動。

　　牌匾靜靜矗立在原地，仿佛在嘲笑著他的無能。他干脆閉上眼，可迎接他的不是黑暗，而是另一層地獄。

　　一望無際的赤紅攀附著大片大片的叢林，劈啪作響的熱浪幾乎燒到了天上去。

　　霍雨浩不可置信地瞪圓了眼。

　　這里是……星斗大森林？

　　怎么會變成這樣……

　　大地開始搖晃，崩裂，露出藏于地底的萬千白骨。巖漿從骨縫里溢出，又很快將怨魂吞噬。

　　數(shù)之不盡的骸骨踩著一具又一具骨架不停往上爬，欲登九霄之巔。

　　最底下的枯骨早已被烈火融盡，先前站于最高處的骷髏也慢慢往下落，過不了多久，又會有新的骷髏踩著它往上爬。周而復(fù)始，卻始終攀不上那高高的穹宇。

　　眼前的景象已經(jīng)不能用怪異來形容了。

　　天地一色，血紅相接，劫燼蔽日掩乾坤，萬魂嗟嘆繞冥湫，如潮如涌，悲厲難休。

　　穹宇之上，現(xiàn)一妙齡少女，瘦影姽婳，隱約間，磷火微明，映出絕塵顏。

　　霍雨浩有些怔忪，但見玉人睥睨塵火，無悲亦無歡；寒風(fēng)顫，怒嘯起，枯骨直上九霄，熱焰侵噬衣袂。

　　終是玉人自焚，枯骨四散。

　　“姐?。。。?！”

　　夢境重塑，焰火不復(fù)，火潭中，什么也沒留下。

　　黑瞳陡然睜開，霍雨浩大喘著氣，直愣愣地盯著素白的天花板，他扭過頭，正見姜棗坐于房間的另一側(cè)，目光中帶著一絲探尋。

　　“做噩夢了？”

　　霍雨浩安下心來，“嗯，姐，你還沒睡啊，我剛剛……做了一個好怪的夢?！?p>　　“只是夢而已。”姜棗寬慰道。

　　霍雨浩朝她點了點頭，但總覺得心中缺了什么。

　　“你不想和我說什么么？”姜棗問道。

　　“什么？”

　　“大腦沒發(fā)育完全嗎?要是你和戴華斌的比賽出了什么意外，或者你沒贏，你當(dāng)如何？”姜棗沒給他反應(yīng)的時間，張嘴就是一頓數(shù)落。

　　“如果我今天來晚了，你殺了戴華斌，你有沒有想過以后要怎么辦？戴府絕對不會輕易放過你，還有學(xué)院的老師，你是不是想著小命一條丟了就丟了，但你有想過母親嗎？你走了，母親怎么辦？我還沒死，你報什么仇？”

　　霍雨浩像是被罵懵了，愣了半天，一句也答不上來。

　　“今天是很湊巧，但如果有不湊巧的那天呢？以你一人之力，能殺死戴華斌嗎？你能拿他如何？他有實力有背景，可你呢？你有什么？你知不知道家里還有一個日夜操勞的母親一直在等著他心愛的孩子歸家，多少人珍重的命是讓你這么糟蹋的嗎？”姜棗重重吸了一口氣，看了眼一直低著頭的男孩，語氣緩和了些。

　　“不要被仇恨沖昏了頭腦。你的命，很重要，對母親，對同伴，對我?！苯獥椑^續(xù)道，“你缺胳膊少了腿，蕭蕭王冬他們必不會就此罷休，冤冤相報何時了？”

　　霍雨浩扣弄著手指，小聲說了句，“對不起?！?p>　　“小雨滴?！苯獥棁@息著，重新臥回床上。

　　“若真有一天，我死了，不要為我尋仇?！?p>　　“什么？！”霍雨浩立即就從床榻上蹦了起來，“為什么？你說什么胡話！你不會死的！”

　　“人都會死的?！?p>　　“我知道，那……那我要死你前面，我警告你，你可不能比我先死。我說的是自然死亡！”

　　“噗，”姜棗忍俊不禁道：“好好好，但想要自然死亡可不容易。今后，不論我以何種方式歸去……罷了，你只需記得，那是我的選擇，不用為我做多余的事，更無需掛懷……”

　　“夠了。”還沒說完，霍雨浩就先一步打斷了她接下來的話，“什么叫多余？什么叫無需掛懷？姜棗，你到底把我當(dāng)什么了？”

　　他站在陰影處，像是一只經(jīng)歷了狂風(fēng)巨浪后空落落的小船，承著淅瀝的潮水，落下長久，酸澀的哀傷。

　　姜棗慢慢合上眼，霍雨浩不知在想著什么，也沒了聲。

　　“你是我的弟弟，是我的家人。”過了半晌，她說了這么一句話。

　　“你既然知道，為什么又要說這種傷人的話？”霍雨浩質(zhì)問道。

　　現(xiàn)在，輪到姜棗愣神了。

　　傷人嗎？她方才的話……有什么不妥么？

　　“抱歉，我剛才說得話有些重了，今天早上你的行為過于沖動，完全忽視了自己的安全問題，希望你下次能多加思慮……”

　　姜棗斟酌著用詞，又重新表述了一遍，可霍雨浩又再次打斷了她，“你根本就不明白我在說什么！”

　　他將被子蒙過頭頂，不肯再說一個字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說你這情商也忒低了吧，真不知道你是怎么當(dāng)上邪魂師首領(lǐng)的?！币坏兰怃J的笑聲猝然拔高，回蕩在姜棗的意識中，嚇得她差點連著床鋪一起掀了。

　　這欠欠的語調(diào)分外熟悉，敢這么嘲諷她的，也只有那坨白面團(tuán)子了。

　　“系統(tǒng)？”

　　“是我~這么久不見，不知道親愛的宿主有沒有想我呢？”

　　“沒有?！?p>　　22號系統(tǒng)哼哼了兩聲，倒沒有在這個話題上過多糾結(jié)，“你真當(dāng)霍雨浩是家人啊？”

　　“嗯，是家人，而且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好苗子，假以時日，必成大器?！苯獥椪J(rèn)真道。

　　“我看后面那句才是真的吧，從剛剛一見面起，哦不，是一聊天，你這張嘴就沒一句真話?！毕到y(tǒng)不給姜棗反駁的機(jī)會，接著道，“時間有限，不能和你聊太多，我能量還沒恢復(fù)，就是想來看看你的情況，別哪天作死了就完啦。新生大賽的獎勵發(fā)給你了，20級魂力和10點信仰力，省著點啊，別全給那兩只死鳥了。還有，我再提醒你一句，真正的家人可不是像你這樣的，再好好琢磨去吧你?！?p>　　話落，意識回歸平靜，姜棗憋了一肚子漂亮話無處發(fā)泄，好不郁悶。

　　真正的家人……家人……

　　散落的記憶太過久遠(yuǎn)，久到姜棗都記不起親人的音容。

　　她心底其實一直將霍雨浩當(dāng)作“家人”，一個需要照顧需要提攜需要保護(hù)的“家人”。

　　他只需要安然無恙，無憂無慮地走完他自己的路，她不希望自己成為干擾他生活的因素，他們本來就是兩個不同的個體，就像兩條平行線，都有屬于自己的路，自己的人生。

　　冬日的夜晚總是那么短暫，一晃眼，又是新的一天。

　　果真如那位李老師所言，霍雨浩不過兩日便出了醫(yī)務(wù)室，而姜棗的傷過了一個星期才痊愈。

　　史萊克學(xué)院的一年級生按照新生大賽的名次依次分為了四個班，其中一班的實力是整個一年級實力最為強(qiáng)勁的，姜棗四人毋庸置疑被分在了一班，由王言和周漪兩位老師一同教學(xué)。

　　戴華斌一隊本來也在一班，但由于頒獎儀上的互毆事件被降到了最差的四班。

　　闖了這么大的禍，他升入內(nèi)院的名額也被取消。據(jù)說戴府的人曾找過武魂系的言院長求情，但都被言辭拒絕了。戴華斌惹出的事可以算是學(xué)校人盡皆知的一大丑聞，要是校方還愿意寬恕，于情于理都有些說不過去。

　　戴華斌與霍雨浩那一戰(zhàn)不少人都看過，這一戰(zhàn)霍雨浩的表現(xiàn)可以說是極為亮眼，因此在一班競選班長時，大家對于霍雨浩擔(dān)任副班長的決定都沒有異議，而班長依舊是王冬。

　　窗外日光彈指過，直到一學(xué)年結(jié)束，姜棗始終沒有琢磨出那個問題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