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薩釋國
桂婉容故意尖著刻薄的嗓子,高聲對喬黛染說:“你要記住,你已經不是店長了!現(xiàn)在這里我說了算!如果你再敢在上班時間跟男人卿卿我我拉拉扯扯,我就上報總公司!讓總公司扣你的工資,扣你的獎金,甚至……開除你!”
喬黛染既沒有爭辯,也沒有反駁,只是讓人頭皮直發(fā)麻地直視桂婉容。
桂婉容不自覺地打了個哆嗦,清了清嗓子,聲音莫名沙啞地繼續(xù)嚷嚷:“哼!我管他是你的前夫還是現(xiàn)夫!別以為他是你的男人,就可以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別以為他是你的男人,我就一定要給他面子!你回去告訴他,如果他敢再來……我就見他一次,轟他一次!”
見他一次轟他一次?
喬黛染勾了勾嘴角,沒有笑意地對桂婉容說:“那便有勞了?!?p> “什……什么?”桂婉容的盛氣凌人霎時間被喬黛染的這句“有勞”堵在胸口,莫名其妙地悶得慌,“你……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
“有勞你費心的態(tài)度。”喬黛染緩慢地站起身,把左手手套摘下,放在西裝口袋,懶懶地說:“我的用膳時間到了?!?p> ****
仍是位于陽光廣場二樓的西式連鎖快餐店。
喬黛染獨自一人坐在靠邊的卡座,腰背直挺挺地全然沒有往后觸碰卡座靠背,淺色方形餐桌上擺放著黑棕色的塑膠托盤,托盤里頭一碗油水不多的湯面正冒著寥寥熱氣,穿著黃色塑膠衣的一次性筷子孤獨地躺著還沒有拆封。
喬黛染定睛看著仿佛正在挑釁她的湯面。
真心不愿意妥協(xié)。
無奈實在是餓了。
不屑卻又無可奈何地用鼻子嗤了一聲。
喬黛染用最近才開始變得嫩滑的右手,嫌棄地拈起仍被塑封的一次性筷子。用最近才開始變得白皙的左手,不甚靈活地試圖拆開包裹著一次性筷子的黃色塑膠袋。
若有葉心儀在旁,諸如“親自動手打開一次性筷子”這般“下人”才做的事情,喬黛染必然會命令葉心儀動手……縱使喬黛染不命命令心儀動手,葉心儀也會十分主動地為喬黛染動手。
但是。
因為喬黛染跟葉心儀同屬翡翠區(qū),同區(qū)的銷售人員原則上不能同時外出吃飯——特殊情況除外——這段時間,從前只知道“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喬黛染“被迫”做了很多“下人”才做的事情,諸如:自己打開一次性筷子。
葉心儀曾教喬黛染,要對準塑膠袋袋口鋸齒形狀的位置,用力、快速、麻利地撕開。
一次,沒成功。
兩次,又失敗。
不是她沒對準——雖然喬黛染對這個時代仍是十分陌生,但一次性筷子這玩意,喬黛染這段時間經常接觸。
不是她不夠麻利——不就是撕個一次性筷子嗎?需要多麻利?
其實是她剛涂了護手霜,手滑滑的,所以撕了好幾次都沒有成功……
簡直氣人!
喬黛染負氣地把沒能成功拆封的一次性筷子摔在微微泛著膩光的桌面,自言自語:“此處的食物本就難以下咽。本宮愿意紆尊降貴地吃上幾口,也算是給這家破店的恩典了。怎料,這筷子居然如此不識好歹!哼,本宮不吃也罷?!?p> 哼。
又再負氣地輕哼一聲。
喬黛染雙手翹起抱胸,高揚起驕傲的下巴,遙遙看向掛在墻面的、輕薄如掛畫的電視屏幕。
電視在播放午間新聞——
新聞畫面是一群穿著白衣、戴著浴帽般白帽子、戴著白色口罩的男男女女。
乍一看。
以為那是一群穿著白色防護服的醫(yī)護人員。但是醫(yī)護人員通常不會那般興奮,就連口罩和防護服都無法掩飾興高采烈、眉飛色舞的興奮。
細看才知。
那是一群考古人員。
萬釋地產位于市郊區(qū)的豪宅別墅小區(qū)——萬釋府邸——最新動工的二期地塊證實埋有文物。
相關的考古學家攜著團隊用最快的速度從全國各地趕到萬釋府邸二期地塊,并且用最快的速度在該地塊搭起工作帳篷以及熱火朝天地開展文物挖掘工作。
新聞畫面的背景,正是一群考古人員小心翼翼地試圖從一坯坯泥土之中取出文物。
一名考古學家對著鏡頭說:“取出的文物暫時以飾物為主。這些飾物大部分成套地用不同的錦盒裝著,諸如這個錦盒里面的這套飾物?!?p> 鏡頭切到考古學家展示的錦盒上……
錦盒上似曾相識的圖騰,讓喬黛染心臟一緊!
錦盒的大小,約等于現(xiàn)代16寸的行李箱。
縱使深埋黃土多年,歷經初步清洗的錦盒還是清晰可見地勾勒著一叢繁復盛放的花朵——那般驕縱,那般傲慢,那般糾纏,那般讓人窒息地不可一世。
是紫曼羅!
倒抽了一口刀子般銳利的冷氣!
她顫抖著站起身,仿佛重遇本以為此生無緣再見的親人、疾步走到高掛的電視屏幕底下,高昂腦袋,單手捂住提著的一顆心,呼吸困難,眼睛似是兩顆釘子緊緊地釘在電視屏幕之上。
考古學家無比小心地打開錦盒——
一支黃金和紅瑪瑙做成的、蔓藤般蜿蜒的步搖。
一支翡翠做成的流蘇發(fā)簪。
一對白玉雕琢的花卉耳墜。
一對雕刻著鳳凰的金鐲子。
一條紅白相間的頎長玉項鏈。
在這些首飾之下,整齊折疊放置著一身奢華的重工紅裝,其上的金絲繡線仿佛是紅裝吐出的金血,刺痛喬黛染的眼眸!
她入了魔似地顫聲喃喃:“蔓藤赤金紅瑪瑙步搖……燒玉點翠流蘇……白玉菱花耳墜……雙鳳雙飛雙扣鐲……明珠紅翡項鏈……還有……緋紅曼羅綺云裙……”
考古學家盡量使用專業(yè)的學術語氣、卻仍難掩飾發(fā)掘出好物的激動情緒,介紹說:“這些飾物都保存得很好。款式奢華,做工一流,用料上盛,應該是當時的貴族所有。雖然暫未證實是哪一個朝代的文物,但就已經挖掘的文物來看,應該是一個繁華盛世……”
她的鼻邊仿佛飄過紫曼羅獨一無二的霸道香氣,眼前更是出現(xiàn)薩釋國的宴會畫面——
宴會宮殿。
金雕玉砌。
龍鳳呈祥浮雕巨柱傲嬌地矗立在宮殿四周,巨柱上栩栩如生的雕龍畫鳳均以夜明珠為眸,熠熠生輝的夜明珠讓偌大奢華的宮殿亮如白晝。曼羅門的貴族坐在各自桌前,歡樂飲宴。桌上佳肴堆砌成山,手中觥籌絡繹不斷,殿上絲竹歌舞此起彼伏。
大殿一角。
十數(shù)名穿著白色輕羅裙的佳人正在彈奏絲竹之聲,樂聲悠悠,眼波盈盈……她們在琵琶古箏上撥弄的纖指經已透著微微鮮紅,卻仍堅持掩藏幽怨,聲聲只訴柔情。
大殿正中。
數(shù)十名穿著五彩舞衣的美人隨著樂聲舞動美妙身姿,水袖輕投,柳腰曼柔……淋漓香汗滑過她們精致的臉龐,滴落在光潔的青玉地板之上。舞動的嬌軀早已筋疲力盡疼痛不已,她們卻仍然帶著最動人的笑容,舞動著,旋轉著。
……
……
“表姐!”
喬黛染嚇了一跳,身體劇烈一抖……
鼻邊的紫曼羅香氣和眼前的薩釋盛世如夢幻泡影般,碎成虛無,消失不見……
一顆眼淚毫無預兆地滑下,仿若刀子在她的心頭劃了一刀。
葉心儀差點被喬黛染的眼淚嚇死!
葉心儀拉著入定般注視電視屏幕的喬黛染,直把喬黛染拉到原本的位置坐下。
喬黛染的湯面已經完全失去熱氣,仍然穿著黃色塑料外衣的一次性筷子可可憐憐地摔在一旁。
葉心儀坐在喬黛染的身旁,雙手握住喬黛染的左臂。
“表姐!”葉心儀再一次叫喚喬黛染。
喬黛染仍是入定般注視電視屏幕,仿佛她的靈魂被電視屏幕吸走了。
“表姐!你回應我一下啊!”葉心儀害怕得很,握住喬黛染左臂的雙手手心直冒汗,差點把喬黛染的袖子汗?jié)裢浮?p> 喬黛染仍是入定般注視著電視屏幕,釘子般的眼神卻突然柔和下來。
莫名輕嘆一聲。
喬黛染提著的一顆心驟然放下,屏住的呼吸逐漸起伏,被電視屏幕“吸走”的靈魂似乎正一絲絲地注回她的身體……卻有一滴眼淚滑過喬黛染的臉龐,冰冰的,冷冷的,如刀,又不是刀。
“表姐,你到底怎么了?”葉心儀手忙腳亂慌慌張張地拿起桌上的餐巾紙,在不弄花喬黛染的妝容的前提下、提心吊膽卻又無比心疼地給喬黛染擦眼淚。
喬黛染沒有回答葉心儀。
喬黛染只是用無比復雜的眼神繼續(xù)注視電視屏幕,不再掉眼淚,只是認真地聽著考古學家說話。
葉心儀順著喬黛染的眼神看去,跟著喬黛染看了一會兒文物發(fā)掘、文物展示,跟著喬黛染聽了一會兒文物介紹、推測盛世文明……葉心儀一頭霧水。
葉心儀想:這文物發(fā)掘有什么好看的?我猜……表姐就是在假裝看電視!
葉心儀大大地嘆了一口氣,左手繼續(xù)緊緊抓住喬黛染的左臂,右手卻繞過去摟住喬黛染的右肩。
葉心儀拍了拍喬黛染的右肩,安慰說:“算了啦表姐!前表姐夫就是一個超級無敵大渣男,你就不要再為他傷心了!”
喬黛染繼續(xù)注視電視屏幕,沒有回應。
葉心儀繼續(xù)說:“我知道你還愛著谷子鋒,我知道谷子鋒剛才沒皮沒臉只知道要錢讓你十分傷心……但是!谷子鋒那種超級無敵大渣男根本就不值得你為他傷心,更不值得你為他掉眼淚……”
葉心儀絮絮叨叨地痛斥著谷子鋒、勸慰著喬黛染……
直把喬黛染嘮叨煩了。
喬黛染極慢地收回注視電視屏幕的眼睛,轉頭,橫了一眼葉心儀,冷冷地說:“少自以為是。那般賤人,豈值得本公主的眼淚!”
喬黛染的眼神固然可怕,但是,這是第一次,葉心儀覺得被喬黛染“橫”也挺好的——總比看著喬黛染失魂落魄地掉眼淚好!
葉心儀哄小孩般嘻嘻笑著把喬黛染的手臂肩膀抱得更緊,甚至“大膽”地把腦袋偎依在喬黛染的左肩,賠著笑說:“對對對!谷子鋒那種渣男不值得!所以啊,表姐不要哭,表姐不要為那種渣男哭!表姐以后都不哭!表姐以后就算要哭,也只能是喜極而泣,只能高興地哭!”
“哼。”喬黛染冷哼一聲,不悅地垂眼,看著葉心儀的頭頂,“放開我?!?p> “不要嘛,讓我再靠一會兒嘛……”葉心儀不是非要靠著喬黛染不可,葉心儀就是想要哄喬黛染開心。
“放開?!?p> “不要嘛……”葉心儀想了一想,沖喬黛染眨眨眼睛,“除非……你告訴我……你為什么掉眼淚?”
葉心儀心中其實早有預設的答案——
還能為了什么?肯定是為了谷子鋒?。?p> 長痛不如短痛,與其讓喬黛染繼續(xù)嘴硬不承認還愛著谷子鋒、不承認是為了谷子鋒傷心掉眼淚,還不如逼著喬黛染承認、好讓喬黛染直面內心并且一次性爆發(fā)。
怎料。
喬黛染再一次移目,幽幽看向電視屏幕。
葉心儀只能再一次順著喬黛染的眼神,一頭霧水地看向電視屏幕。
電視屏幕里面。
考古人員還在忙于挖掘文物。
“是薩釋?!眴眺烊臼竦剜?。
“什……什么釋?”葉心儀疑惑地看向喬黛染。
“是薩釋,薩釋國?!彼乃_釋國。
喬黛染收回注視電視屏幕的眼神,幽幽地看向葉心儀。
沉甸甸的沉默。
空氣似是凝成了固體,不容呼吸進肺腑,只容無限窒息。
葉心儀記得喬黛染曾經描述過的薩釋國……但是……葉心儀轉頭看了看電視屏幕,又轉頭看了看喬黛染……心想:真的要帶表姐去醫(yī)院了。
喬黛染蹙眉,透過電視屏幕,仿佛看見一名古裝女子。
那女子身穿緋紅曼羅綺云裙,梳起凝香墜仙髻,簪上蔓藤赤金紅瑪瑙步搖、燒玉點翠流蘇,戴上白玉菱花耳墜、雙鳳雙飛雙扣鐲、明珠紅翡項鏈……古裝女子盛世無雙的容顏,躍然眼前。
似曾相識。
卻又許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