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鏡花水月
喬黛染暗自咬了咬下唇,不欲跟倪寒討論谷子鋒的任何事情。
喬黛染寧愿繼續(xù)被谷子鋒糾纏,也不欲倪寒出現(xiàn)為她解圍——喬黛染實在不愿意,倪寒看見她跟別的男人拉拉扯扯。
“是不是有什么難言之隱?”倪寒問。
“非也?!?p> 如果繼續(xù)閃爍其詞避而不談,唯恐倪寒會認為她跟谷子鋒之間還有什么茍且之事。
喬黛染暗自呼了一口氣,避重就輕地說:“倒也不至于‘經(jīng)常騷擾’。那人曾到門店鬧過幾次。通常不搭理他,小打小鬧便也就過去了。今日這般……實屬少有。”
“小‘打’小鬧?”倪寒總是寡淡的臉上滑過一絲寒意,“他還打你?”
“他不敢?!眴眺烊纠浜咭宦暎氨尽也⒎悄鎭眄樖艿能浭磷?,他若敢動手,我必定百倍奉還。”
“但他還是弄傷你了?!蹦吆粗鴨眺烊镜氖?。
“呵呵?!眴眺烊咀猿暗毓戳斯醋旖?,“從前的喬杏華遇人不淑,被豬油蒙了心。如今只能由我來替她承受了。今日讓你見笑了,實在抱歉?!?p> “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幫忙?!?p> “謝謝?!?p> 喬黛染不欲再提谷子鋒,扭頭,看著窗外緩緩移動的高樓大廈。
“這車駛往何處?”喬黛染問。
“你有什么地方要去嗎?”倪寒看著喬黛染的側(cè)臉,莫名熟悉又莫名陌生的側(cè)臉。
“我大概是要回去上班的?!彪m然喬黛染不想上班,雖然喬黛染想要多看倪寒幾眼,但是喬黛染聽聞倪寒日理萬機,所以喬黛染不敢多耽誤倪寒的時間。
“確實應(yīng)該回去上班,但是午飯時間也應(yīng)該先吃午飯?!边@是第一次,倪寒這么注重“吃飯”。平日里,如果不是有飯局,倪寒都是在辦公室里面隨意吃點外賣就繼續(xù)埋頭工作的。
“我不餓?!?p> 喬黛染收回打量窗外的視線。
扭頭。
剛好跟倪寒的視線對上……
心臟怦然。
喬黛染垂下眼睛,低聲說:“今日已經(jīng)給你添了太多麻煩,總不能繼續(xù)耽誤你寶貴的時間?!?p> “你還記得鏡花水月嗎?”
“定然記得?!眴眺烊驹阽R花水月吃了來到這個時代之后的第一頓飽飯,而且,吃進肚子里的都是能與薩釋美食相媲美的佳肴。
“鏡花水月來了一批不錯的食材,我們可以去嘗嘗?!?p> 倪寒盡量說得云淡風(fēng)輕,心底其實莫名地感到十分緊張——這是第一次,倪寒對一個女人提出邀約,幾近是單獨約會的邀約。
“可是……”喬黛染不自覺地咽了一下上涌的唾沫,“不會耽誤你工作嗎?”
“不礙事的?!蹦吆牡拙尤挥幸环N從未有過的“害怕”,“害怕”喬黛染會拒絕他的邀約。
“那便……謝謝你了?!?p> 喬黛染沖倪寒頷了頷首,嘴角是微微的笑。
倪寒也沖喬黛染點了點頭,隨即看向司機,“去鏡花水月?!?p> 司機居然沒有反應(yīng)過來。
倪寒對著司機的后背再說一遍:“我們?nèi)ョR花水月?!?p> 司機這才反應(yīng)過來,看著后視鏡里面的倪寒,連聲說道:“好……收到!”
實在不能怪司機過度驚訝以至于忘記回應(yīng),畢竟后座上演著的,是倪寒邀約一個女人共進午餐!
這消息要是傳出去,可是妥妥的熱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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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花水月。
喬黛染已經(jīng)努力克制,卻仍是無法抵擋鏡花水月的美食誘惑。倪寒也難得胃口不錯,比平時多吃了不少。
結(jié)果?
喬黛染跟倪寒,兩個人,吃了十六道菜。
因為喬黛染跟倪寒下午都還要工作,所以不宜喝酒。倪寒就讓人調(diào)制不含酒精的特飲給喬黛染“嘗嘗”。
結(jié)果?
喬黛染一“嘗”就“嘗”了好幾杯不同的特飲,并且都是喝光光的。
吃飽喝夠,喬黛染心滿意足地往后靠著椅背,嘴角微微上揚,泛起輕松快樂的微笑弧度……自從來到這個年代,她第一次感到如此輕松滿足。
倪寒也是輕靠椅背,心底也是莫名的輕松與滿足。這種莫名的輕松滿足,是他這輩子從未有過。
安靜,卻非冷場。
沉默,卻不尷尬。
喬黛染稍稍坐直身體,嘴角持續(xù)微微上揚地對倪寒說:“謝謝你的盛情招待,這里的食物,實在是極好。”
“不用謝。”若是往常,倪寒肯定已經(jīng)言盡于此。但是現(xiàn)在,倪寒居然加了一句,“你喜歡就好?!?p>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喬黛染突然問。
“問吧?!?p> “你認為……我這般狼吞虎咽……是不是十分失禮?”
“你的食量是比普通人大一點點,但是你沒有‘狼吞虎咽’,更加沒有‘十分失禮’。加之,能吃是福,多吃是好事?!?p> 事實上。
喬黛染是倪寒見到過的、最有儀態(tài)的女人。喬黛染能夠儀態(tài)優(yōu)雅地吃下這么多食物,倪寒私心里是佩服的。
“是嗎?”喬黛染心有疑慮,“你說的,可是實話?”
“嗯?!蹦吆旨恿艘痪?,“我沒有必要騙你?!?p> “你若不嫌棄,那便最好……”
喬黛染打住了話頭。
她這句話聽在她自己的耳朵里面,居然莫名地存在外之音——
仿佛她問的,是倪寒是否嫌棄她跟谷子鋒的過往。
倪寒沒有往“弦外之音”的方向多想,而是幽幽地看進喬黛染的眼里,問:“我也有一個問題想要問你,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回答?!?p> “嗯……”喬黛染莫名地有點害怕倪寒的問題,卻仍是點頭,“請問吧。”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倪寒眼底劃過一絲難以言詮的異樣,“你為什么會叫我‘二哥’?”
喬黛染愣住了——
倪寒的問題,是喬黛染始料未及的。
倪寒用一種無法捉摸的眼神注視著喬黛染,等待喬黛染的答案。
等待時候的沉默,就像是一條被無限拉伸的橡筋,隨時可能會崩斷,隨時可能會弄疼對方。
“這個……”
喬黛染欲語還休,別過眼睛。
喬黛染欲要躲過倪寒的注視,卻仍是深刻感覺到倪寒的目光追隨。喬黛染忐忑,猶豫,不知所措,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好。
總不能向倪寒全盤托出吧?
總不能實話告訴倪寒,說她實乃千年之前薩釋國的曼羅公主,她之所以喚倪寒為“二哥”,是因為倪寒跟薩釋國的二王子離寒長得極為相似……吧?
若真把這些全都告訴倪寒,倪寒大概會認為她瘋了……吧?
“如果你不想回答……”倪寒期待的眼眸逐漸冷了下來,“你可以不回答?!?p> “不是。”喬黛染猛然抬眼看向倪寒,剛剛對上倪寒的視線卻又馬上垂下眼睛,衡量片刻,她才避重就輕地說:“我不是不愿意回答……我只是……唯恐你不會相信?!?p> “你只管說實話就行了?!蹦吆畷簳r無法預(yù)測,喬黛染的回答能有多難以置信。
“好吧……”喬黛染暗自呼吸了一口氣,輕聲說道:“其實……那是因為……一個夢?!?p> “一個夢?”倪寒的心臟狠狠地抽了一下,“是因為一個夢?”
“不只是一個夢……貼切地說……是一連串的夢。”
“你可以說得具體一些嗎?”倪寒放在玻璃杯旁的手指微微發(fā)寒。
“我常常做一些夢……”喬黛染一邊思考著,一邊慢慢地“解釋”——她也不算是說謊,自從來到這個年代,她確實經(jīng)常做關(guān)于離寒的夢——喬黛染解釋道:“在夢里,常常會出現(xiàn)一名男子。在夢里,我喚他二哥。而那位男子……長得跟你極為相似。所以……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我就那樣了。”
“真的嗎?”倪寒原本微冷的手指驀然發(fā)燙。
“真的?!?p> 喬黛染再次于心底為自己辯解:本公主也不算是說了假話,本公主只是隱去其中“一些些”會讓倪寒認為“此女子是瘋子”的事實罷了。
倪寒的眼底劃過一絲凌亂,這絲凌亂久久不散,甚至越演越烈。
喬黛染疑惑地看著倪寒眼底越演越烈的凌亂,小心翼翼地問:“你……不相信?”
“我相信?!蹦吆幕卮鸸麛喽杆佟驗樗渤3W鲱愃频膲簦?p> “這……”喬黛染不無心虛地點了點頭,“這便是我的回答了?!?p> “其實……”
倪寒話到嘴邊,卻被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斷了。
倪寒蹙了蹙眉,拿出手機,看了看手機屏幕顯示的來電——倪寒的助理涂山——這是第一次,倪寒有不想接電話、不想工作的念頭。
倪寒仍是理智地接通了電話。
涂山:“提醒倪總,距離您跟非凡集團靳總約定的會議,還有45分鐘。最遲15分鐘之后,您就要從鏡花水月出發(fā)了。”
倪寒:“嗯。”
涂山:“倪總還有別的吩咐嗎?”
倪寒:“派司機來鏡花水月,送……一個朋友回去?!?p> 涂山:“明白?!?p> 涂山知道,倪寒口中的“朋友”指的是喬黛染。
掛上電話。
倪寒沉默了半秒。
他不知道,他是否應(yīng)該接著剛才的話題……接著告訴喬黛染,他也經(jīng)常做同樣的夢。在他的夢里,也有一名古裝女子常常叫他“二哥”。
但是……
這么巧合……
別說是喬黛染,就連倪寒本人想著,都覺得像是倪寒想要親近喬黛染、所以故意編出來的花言巧語。
喬黛染無法讀懂倪寒的沉默,開口問:“我可是耽誤你工作了?”
“不是?!蹦吆窃诨卮饐眺烊?,卻更像是在對自己說——還“不是”告訴她那些夢的時候——倪寒說:“嗯……我確實該回去工作了。”
“我明白,工作要緊。”雖然,在薩釋國,曼羅門貴族的字典里面是沒有“工作”二字的,曼羅門貴族更不會有“工作要緊”的觀念。
“嗯。”倪寒暗自嘆了一口氣,“我叫了司機送你。你是要到連城珠寶門店,還是直接回家?”
“門店吧。”喬黛染自嘲地沖倪寒微微一笑,“我也是要工作的人?!?p> 喬黛染的微微一笑,讓倪寒的心臟又再狠狠地抽動了一下。
從未嘗過心動滋味的倪寒,大概要許久之后才會猛然醒悟,這并非“心臟狠狠抽動”,而是怦然心動。
“那……”喬黛染的笑容染上分離的感傷,“再會?”
“可以再留一會兒?!?p> 這句話仿佛沒有經(jīng)過倪寒的腦袋,便脫口而出。
倪寒這樣脫口而出,既是為了沖淡喬黛染笑容里面分離的感傷,也是為了……他確實很想再留一會兒,哪怕只是一小會兒。
“嗯……”喬黛染忍不住嘴角的笑意,對倪寒微微頷首,注視倪寒的眼眸,“那我們便多坐一會兒?”
“好?!?p> 倪寒感覺,喬黛染的眼眸是那般熟悉,一如夢里那古裝少女的眼眸,時而清澈,時而調(diào)皮,偶爾任性,卻總是情深如水……等倪寒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了喬黛染很久很久。
喬黛染的眼睛微微泛起晶瑩的羞紅。
倪寒竟也有點害羞——是的,害羞——在其他人面前永遠冷清、寡淡、沒有一點煙火氣甚至沒有一丁點人味的倪寒,此刻臉上居然浮現(xiàn)害羞的神色。
倪寒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低聲說:“那個……司機應(yīng)該很快就到了。”
“有勞費心了?!?p> “我還有一個問題。”
“還有問題?”喬黛染心想:難道,他對我方才的回答心存疑慮?
喬黛染不自覺地舔了舔干涸的下唇,“問吧。”
“你上學(xué)的時候,學(xué)的好像不是漢語言專業(yè)?”
“那又如何?”喬黛染以問代答——她不知道喬杏華上學(xué)的時候?qū)W的是什么,葉心儀似乎曾經(jīng)提起過,但她從未放在心上。畢竟,在此之前,她認為這跟她全無關(guān)系。
“你特別喜歡文言文?”
“大概……不是?!彼詥柌皇菒酆脤W(xué)問之人,薩釋國也從不要求曼羅門貴族學(xué)富五車,“為何有此疑問?”
“因為你說話……很特別?!眴眺烊具@種類似于文言文的說話風(fēng)格,不像是現(xiàn)代人,更像是他夢中的古裝女子。
“你的意思是……我的說話方式很奇怪,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