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別離
夜晚,萬青山坐在桌前,眉頭緊皺。
敲門聲在黑夜里格外突兀,他從思緒里回過神來,朗聲道:“進(jìn)!”
萬青黛推開門,走了進(jìn)來,輕輕關(guān)上門后,也端坐在桌前。
燈火搖晃,相顧無言。
還是萬青山率先打破沉悶,“江月她——,怎么樣了?!比f青黛抬頭看了一眼大師兄,燭火暗淡,卻不及師兄眼中的灰敗,她打起精神,笑著對師兄說:“師兄,江月師姐她很好,剛才我去看她,已經(jīng)睡下了?!?p> 她越說越難過,聲音夾雜著哽咽,最后還是沒有控制好自己的抽泣聲,抬手拭了拭淚。
萬青山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那日他找到昏迷的云鳳容后,將她帶回了瑯劍宗,她醒來后便梨花帶雨,含淚向史海峰謝罪。云鳳容告訴眾人,自己實(shí)力不敵那妖物,被狐妖重傷,衛(wèi)如衡為了護(hù)住她,和那妖怪同歸于盡,雙雙跌落懸崖。自己因?yàn)楸荒呛貍?,也昏迷過去,說完她又痛哭起來。史海峰已經(jīng)派弟子沿著峽谷仔細(xì)尋找,現(xiàn)在依舊沒有消息。
史海峰自己心里也明白,從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不死也難全其身。而且峽谷危機(jī)四伏,不知有多少妖魔鬼怪藏于其中,只怕衛(wèi)如衡的尸首都被分食的一干二凈。眾人皆感慨衛(wèi)如衡一代天驕,卻遭此橫禍,簡直天妒英才。
他心里也十分惋惜,可是他更憂愁的是連江月?!敖裉?,其他宗門都派人過來了?!?p> 衛(wèi)如衡生死不明,弟子大會自然也辦不下去了。
“他們都讓我交出連江月,不過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把他們都打發(fā)走了?!比f青山直起身子,挑了挑燭火,“你說,如果是師父,他會同意嗎?如果師父知道我沒有照顧好江月,我怎么面對他?”
萬青黛沒有吭聲,淚眼婆娑,良久才說道:“師兄,你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
“我已經(jīng)傳音給師父多次,到現(xiàn)在還沒有回信。我也很擔(dān)心師父他老人家的安危。”從前因?yàn)橛袔煾刀档?,所以他無論做什么都不用畏首畏尾,可是如今師父不在身邊,他的決定關(guān)乎著整個宗門,他不能任性。
“秋夜霜沉,你趕快回去歇息著。這個事情就交給我處理吧。”萬青山勸她,又從身后的架子上拿出寬厚的披風(fēng),細(xì)心地系好。
他低著頭,萬青黛瞥見他鬢角處已染上霜白,鼻子一算,強(qiáng)忍著才沒落下淚來,“師兄,我和師姐拜入師門以后,我天性頑劣,師父老是被我氣得吹胡子瞪眼,每次都是您和師姐護(hù)著我。”
“師兄,若是有一天,我又闖了大禍,您能不能,許我一個寬恕,我不用被其他人原諒,只要師兄您不怪我就好?!彼怪^,像小時候每次犯完錯一樣,師兄和師姐習(xí)慣性地摸摸她,然后又一次擋在她面前。
萬青山愣了半晌,和藹笑笑,像往常一樣摸摸她的頭安慰道:“無事的?!?p> 夜里霜重,連江月也睡不著,漫步到萬青黛的小院里,院中花草幽香,她身上的魔氣能被壓制一些。
抬頭望月,心緒卻始終難安寧。萬青黛從大師兄處回來,卻沒想到連江月站在院子中央,正癡迷地看著月亮。
萬青黛慢慢走向她,月色給她披上一層清輝,更顯身量單薄。
連江月就在這姣姣月色下轉(zhuǎn)頭看向她,目光溫柔,一如初見時那個默默拉住她手,雖然無言但又溫暖的姑娘。
“就站在那里吧,青黛,我身上還有魔氣,你莫要沾染上?!彼Φ锰故?,可眼眶紅了個徹底。
“我從前覺得在宗門里守著,日子屬實(shí)漫長,可是你和大師兄待我赤誠,應(yīng)該也不算難熬?!?p> “后來何子平一事,我又覺得世間事當(dāng)真無常,為他打抱不平,心里想著怎么說也還他一個公道。”只是她沒有想到,機(jī)緣巧合之下還有精心算計,最終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青黛,汪寒之死不是何子平所為,他是被冤枉的。他一直堅(jiān)守底線,哪怕魔毒入心,他拼著性命也沒有傷害過一條人命?!?p> 至于他為何要在瀕死前說這么一番話,又為何單單告訴她。何子平死前是這樣說的:“我也同師姐一樣,自年幼時被送進(jìn)來。當(dāng)時年歲小,家里養(yǎng)不起,就把我送來當(dāng)?shù)朗?。后來年歲稍長,方覺世態(tài)炎涼。師姐可能忘了,以前我在伙房里被其他弟子摁在地上打時,你幫過我,我那時候其實(shí)對師姐,就有了妄想?!?p> “師姐,我這樣唐突,只是我此生為人,父母之親淡薄,修道道不精,反入魔障。為弟子時常受欺辱,實(shí)在是窩囊。死前能夠言明心跡,也算是不枉我潦草一生了?!?p> 這世間有那么多同何子平一樣的人,茍延殘喘,恪守不渝。他說完這番話,她如同被扼住了咽喉,長久再難說出一個字。
這樣的一個人,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她怎么能讓他在別人的誤會里了卻此生?
“青黛,你們一定要還他清白?!?p> 萬青黛鄭重地點(diǎn)頭,淚水終于決堤而出。
“師姐,你走吧!你收拾好行李離開宗門吧!”
萬青黛如同倒豆子一般一股腦說了出來:“其他宗門的人,將衛(wèi)如衡的死算在你頭上,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師姐,你今天晚上就離開?!比f青黛上前抓住她的胳膊,全然不顧她周身的魔氣。
“衛(wèi)如衡死了?”連江月不敢相信,那個說話時神情總是欠欠的俊朗少年,他竟然也會死去,可是他明明還是個少年!
她表情有些呆怔,萬青黛以為是她在難過,開口安慰她:“師姐,沒事的,以后你還會遇到更好的人的?!?p> “現(xiàn)在當(dāng)務(wù)之急是送你離開?!比f青黛眼神堅(jiān)定。
“青黛,你真的要放我走?”連江月有些不確定,待觸上眼前女子的眸子,才發(fā)覺她可能不是一時沖動。
“師姐,我在你身上種下了血契,如果有一天你動了殺念,會遭到反噬?!?p> 萬青黛上前抱住了抱住了她:“師姐,對不起,我不能背叛我心中的道,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了?!?p> 連江月知道她的良苦用心,心里早就軟成一攤,她何其有幸,來到這里,沒有所謂的同門爭斗,暗害,有的只是惺惺相惜的真誠。
就這樣,趁著天還未亮,萬青黛將她送出了宗門。
走到大門口時,蛛蛛從門側(cè)探出頭來,“連江月,你這凡人,又要把我給丟下!”
她聽到那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語氣,有些想笑,但是臉頰上全是淚水,她來不及擦,蛛蛛上前三下五除二就抹了個干凈。小家伙心里從來沒有什么心事,如今分別,她原本想著把他放在這里,也算是個庇護(hù)。
“你若是跟著我,壓根沒有包子吃!”她故意嚇唬他,果然看見蛛蛛眼里的期待少了三分。
“唉,算了,小爺我也不是一定要吃包子。”蛛蛛這幾日待在宗門里,早就和那群弟子打成一片了,就連季云中那個少爺脾氣,都對蛛蛛好言好語。不過近朱者赤,這句“小爺”一聽就是季云中的口頭禪。
“你帶著我走吧,連江月,我是妖怪,和你一起浪跡天涯,到時候沒人敢欺負(fù)你!”他握緊拳頭,眼睛亮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