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桑德看到眼前悲痛的黑發(fā)少女,瘦瘦小小,頭深深埋下不讓他看見眼淚,只露出額間劉海,倔強得讓人心疼。他曾經,也如她這般。他雙膝著地,將蘇緣攬入懷抱之中,緊緊抱著這個可憐又倔強的女孩。
蘇緣沒有推開他,她不知道為什么沒有推開他。也許是因為崩潰的時候得到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也許是因為他的幻術對她太過美好,她將臉埋進歷桑德懷中,埋進藍色大衣里。
“是……是我不好……如果我在……他們……他們一定都還活著……”
歷桑德的大手撫摸她的背部,安慰道:“如果你在,你也會被燒死的。你應該慶幸你不在。”
“可是……可是我不想他們走……為什么……為什么死的不是我?為什么……”
歷桑德溫柔道:“這是一場意外,誰都不愿意發(fā)生??v火者已經死了,他們也可以安息了?!?p> “我才是最不應該存在的人,我是異類,我不屬于這個地方,最應該死的人是我,是我!他們這么善良,為什么?為什么?”
“你不是異類,你的眼睛像黑珍珠一樣美,沒人說過嗎?你是我見過最美的女孩。”
蘇緣聲音急促音調提高:“你不知道,很多人,他們叫我惡魔!他們痛恨我,他們唾棄我,他們恨不得我去死!”
“那是他們嫉妒你,嫉妒你的美麗。嫉妒你有漂亮的黑色長發(fā)和黑珍珠一樣的眼睛,嫉妒你的皮膚像金子一樣耀眼。”
歷桑德的溫言細語對沉浸在喪親之痛的蘇緣耳中像極了汪洋中的浮萍,在她將要被悲傷淹死的那刻,一張浮萍讓她有了喘息的機會。他可以趁這個機會傷害蘇緣,但他沒有。他可以趁這個機會逃跑,但他也沒有。他選擇安慰此刻傷心欲絕的她,這樣的人又怎么會忍心殺人放火呢?歷桑德不是那些痛恨她的人,他愿意靠近她給她溫暖,她泣不成聲。
她哭的是思鄉(xiāng),哭的是人們眼中的惡意,哭的是回不了家的絕望,哭的是失去親人的痛,哭的是她自己的無能,哭的是在這里生存的艱辛,哭的是這世道的不公。
萬千委屈化作一場酣暢淋漓的眼淚,她這一哭,把這一十三年都哭在了里面。
歷桑德就這樣抱著她,安慰她,她小小的身軀里有一顆既堅強又脆弱的靈魂。堅強的時候,神擋殺神,佛擋殺佛,五把召魂劍一瞬間將暗夜精靈殺個片甲不留;脆弱的時候,又像一只小貓,孤獨易碎,眼淚就像貓爪一樣,抓在他的心里,又痛又癢。
蘇緣就這樣在歷桑德的懷里哭了許久,直到歷桑德的大衣領上全沾滿她的眼淚鼻涕。慢慢的,她哭聲漸小,慢慢平靜了下來。她離開歷桑德的懷里,吸了吸鼻子,抽泣,帶著濃重的鼻音對歷桑德說:“謝謝你歷桑德?!?p> 歷桑德坐在地上,他微笑問道:“怎么樣?好點了嗎?”
蘇緣點頭:“嗯,好一些了。”
“那就忘掉憂傷吧,我的黑珍珠小姐?!?p> 歷桑德拿起地上的一把樹葉放在手心之上,蘇緣目不轉睛的盯著,隨即他念了句咒語,只見手中的樹葉嘩啦啦往下落,樹葉之中出現(xiàn)了一枚銀色的項鏈,吊墜是一枚橢圓形的雕花開合相框。歷桑德牽起蘇緣的手,看著她的眼睛,放到唇邊一吻。
蘇緣不解,她小聲問:“這是……”
“噓……”歷桑德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然后又牽起她的手放在銀色項鏈之上。
他對蘇緣說:“閉上眼,回想你家人的樣子?!?p> 蘇緣乖乖照做,閉上眼,心里想的全是今日生辰之時,爸爸媽媽和喬治臉上的笑。
“好了,睜開眼打開它吧?!?p> 她睜開雙眼打開銀色吊墜。吊墜里的相框里正正印著她回憶中爸爸媽媽和喬治的臉,她開心的捧著,眼淚又開始往下流,是家人,這里面是她的家人。
愿家人始終與你相伴,天涯海角。
她將項鏈掛在脖子上,雙手將吊墜印在胸口,用帶著眼淚的笑容看向歷桑德,兩朵酒窩淺淺迷人:“這是我收到最好的生日禮物……謝謝你……”
“生日快樂,黑珍珠小姐?!睔v桑德報以微笑。
蘇緣低頭摩挲著項鏈,看著相框里的家人,喃喃說道:“可是就在我生日這一天,我失去了最愛我的家人。”
歷桑德摸了摸她的頭,這樣的觸感讓蘇緣瞬間抬頭,這感覺,讓她回憶起青禾,她思念著的師父。師父也總愛摸她的頭,對她滿心滿眼寵溺。她好想念師父,想念小丹山。
她不由自主說道:“我好想回家……”
歷桑德同情不已,思索片刻后長嘆一聲:“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的家已經被燒成了灰。不然你考慮一下,先住在我家里吧?!?p> 蘇緣點點頭,左右她現(xiàn)在也沒個去處。她遙遙看向那片灰燼的方向,在天空之城里,不再有家。
歷桑德在半空劃出黑色魔法鏡,恭恭敬敬將蘇緣請進魔法鏡。二人瞬間消失在森林里,魔法鏡收攏,一切又回歸了平靜。
魔法鏡的另一頭是歷桑德的書房,偌大的圓形房間仿佛巨大的圖書館,四周的墻壁上擺放著滿滿一墻的書,書本被整理的放在書架之上。書房的正中間擺放著一張紅棕色書桌,書桌上四周也堆滿了厚厚的魔法書。書桌上方有一盞精致的金色燭臺與羽毛和墨水,上面的羊皮紙上還畫著復雜的魔法陣。
歷桑德讓蘇緣坐在書桌前的緞面椅子上,站在蘇緣身旁,在空中劃出一個小圈,從小的魔法鏡中掏出一把茶壺和一個茶杯,他用魔法加熱了茶壺中的茶,倒上一杯遞給她。
“喝一點熱茶吧,會好一些?!?p> “嗯?!?p> 蘇緣捧起茶杯,抿了抿。這里的茶和故鄉(xiāng)的茶不同,這里的茶沒有回甘,也沒有清新茗香,味道更為醇厚,不似師父的茶那般淡雅。她想起見不到師父,又開始黯然神傷。
歷桑德對于眼前的少女充滿了好奇,他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問道:“黑珍珠小姐,你在我懷里哭了這么久,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p> “蘇緣,我叫蘇緣?!?p> 她不喜歡葉蘿這個名字,黃色,一個顏色的名字。每次聽起這個名字,她都覺得自己像是這里的一個異類,活該被人排斥。名字只是一個符號而已,偏偏,她討厭這個符號。
蘇緣的特殊讓歷桑德說起話來有些小心翼翼,他小心問著蘇緣的來歷,可蘇緣卻只是微微一笑閉口不談。歷桑德倒也識趣,畢竟每個人心中或多或少都有無法言語的傷痛。他突然興致勃勃提出要給蘇緣做個早飯,蘇緣一夜傷心沒多大胃口,但見他頗為興奮一臉期待便答應了下來。
于是歷桑德邀請她到樓下的餐廳坐著,而他則愉快的到廚房準備早餐。蘇緣打量著餐廳,一張長長的桌子,十二張椅子,都是用上好的木材而制。餐廳中間放著一個空的玻璃花瓶,可惜里面沒有花。餐桌旁邊是壁爐,壁爐之上掛著一副人物畫像,畫中的中年女人頭戴黑色寬帽,帽上一根紫色的長羽毛,她昂首,眼睛看向下方,頗有些盛氣凌人的感覺。
很快,歷桑德端來了兩個盤子,盤子上盛放著略微焦黑的煎蛋以及硬邦邦的培根。他笑著放下盤子,并將刀叉遞給蘇緣,說了聲:“吃吧,我做的。”
蘇緣拿起刀叉,看著眼前的食物,眉頭緊皺。但她看歷桑德吃得歡,心想,煎蛋培根能難吃到哪里去呢,說不定只是面相不好,但味道不錯。
于是她鼓起勇氣嘗了一口煎蛋,“哇”的一下吐了出來。
“好咸!”
歷桑德眨了眨眼,道:“啊,一定是我放多了鹽。我要記下來,下次放鹽的量要少一點。”說完劃出魔法鏡,拿出紙筆一通記錄。
蘇緣皺眉不停伸著舌頭到處找水喝,歷桑德從魔法鏡中拿出一杯水遞給她,蘇緣咕嘟咕嘟往下灌。好不容易緩回來一些,她痛苦且疑惑的看向歷桑德:“這么咸,你是怎么能吃下去的啊。”
歷桑德面無表情嚼著嘴里的食物,道:“抱歉,因為我沒有味覺,不知道食物的味道。下次我一定做好吃一些?!?p> 沒有味覺?蘇緣看向歷桑德的眼中帶著同情,沒辦法體驗美食的人生該多無趣啊。她盯著歷桑德平靜的吃完盤子里的煎蛋培根,不由得豎起大拇指,是條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