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山氣日夕佳
平湖一望無際,湖光山色得天獨厚,湖水清澈碧透,島嶼散落如珠。
一排兩層的灰頂白墻建筑,依山而建,樓前是平坦開闊的草坪,一直延伸到湖邊。
剛剛靠近,李子凌就聽到了狗的叫聲。
她停好車,卸行李的時候,已經(jīng)感受到狗子們的熱情了。
“大旺!果凍!我來啦!”
李子凌打開大門,險些被兩條狗子撲倒。
大旺是一條體型健碩的東德牧羊犬,已經(jīng)接近老年,仍然精神帥氣。
果凍是老唐疫情期間收留的一只小土狗,一年多不見,變得十分健壯勇猛,完全不似當(dāng)年瑟瑟發(fā)抖的慫樣,那是果凍這個名字的由來。
只有無人機愛好者,會把拍攝物體高速運動時的抖動,叫做果凍。
而這里,正是一家會員制的無人機愛好者俱樂部。
VIP會員都在“山氣日夕佳”的群里,只有七個人,在二樓保留著各自的房間。
一樓作為民宿,收留日常游客,大多都是慕名而來的發(fā)燒友,練習(xí)操作無人機,用無人機拍攝湖光山色的風(fēng)景,或者在老唐的輔導(dǎo)下,進行編隊飛行和水下探索。
假期和周末,李子凌經(jīng)常驅(qū)車前來,去年春節(jié)就是在這里過的,疫情期間還被封在這里四十多天。
李子凌喜歡玩兒無人機,喜歡黟山,喜歡平湖,最讓她喜歡的,是“山氣日夕佳”里的氛圍。
會員們都是神隱,線上線下只聊無人機,不聊私人生活,在這里李子凌是Hedda,只是Hedda。
在這里,李子凌只知道老唐的本名,因為入會協(xié)議上是有老唐簽名的。被她精密的大腦零點幾秒復(fù)印,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反正李子凌稱他師傅。
老唐與別人一樣叫她Hedda,多一句都沒打聽過。
對她有所照顧,也是出于禮貌性的尊重,畢竟,她是俱樂部唯一的女性成員。
俱樂部里照例安靜整潔。
李子凌到二樓自己的房間安置行李。
大旺和果凍一直跟著,在她身邊擠來擠去爭風(fēng)吃醋。
隨即,她下了樓。把小松給帶的吃的喝的放進后廚,到餐廳沖了一杯咖啡,慢慢的吃著點心。
吃著喝著,她開機打了個電話,告訴老唐自己已經(jīng)到了,有事可以撥打俱樂部電話。她已經(jīng)尋出了俱樂部那部公共手機,插好充電。
老唐發(fā)給她一個號碼,說潛水俱樂部那邊有人留守,有事可以打過去求助。
從這里向西北不到一公里,有一家潛水俱樂部,疫情時兩個俱樂部之間交換過生活物資,現(xiàn)在也時常會有一些合作。
能有什么事?
李子凌這樣想著,還是開口道了聲謝。
大旺和果凍本來已經(jīng)安靜了許多,聽到老唐的聲音頓時興奮起來,上躥下跳的撲她的手機。
每次,李子凌和沈嘉樹通話時,小喜也是這樣急不可耐,試圖參與。
想起那樣的情形,李子凌有些不是滋味。
想小喜了嗎?
是的。
想沈嘉樹了?
怎么會!
李子凌與老唐道了一聲別,切換掉了常用號碼。
入夜,湖周圍青山隱隱,煙霧裊裊,湖水澄碧幽深,清澈如鏡,恬靜神秘。
李子凌帶著大旺和果凍到湖邊轉(zhuǎn)了轉(zhuǎn),冬夜寒涼,不一會兒,就把她們逼了回來。
樓里一片寂靜,是她一向安心的寂靜。
然而,時隔一年再站在這里,李子凌忽然感到茫茫然,無所適從。
李子凌對于自己這樣的狀態(tài)很不滿意,她重重地呼出兩口氣,打開電腦,直接連麥打游戲。
李子凌喜歡游戲,而且很容易沉溺其中,像個少年;同時她又很敏感,或者說相當(dāng)敏銳,對事對人看得透也放得下,像個老人。
這極端相左的兩面,構(gòu)成了獨特的李子凌。這樣的特質(zhì),也很好地保護著她。
這晚,李子凌的特質(zhì)失靈了,不確定具體想些什么,但總是走神兒,很難集中精力。
她的段位很高,因為從不發(fā)聲,頭像又是一頭怪獸,所以一直被臟話連篇的男生視為同類。
一不留神跳票的時候,理所當(dāng)然地被罵了,而且罵的很臟。
李子凌一直不在狀態(tài),尤其是聽到有一個人的聲音酷似沈嘉樹,她瞬間走神了,導(dǎo)致同伙直接被群秒,麥里罵聲一片。
那個聲音也來了兩句臥槽。
那不是沈嘉樹,當(dāng)然不是。她不知道沈嘉樹是不是打游戲,但她不相信沈嘉樹會罵她。
李子凌匆匆的閉麥下線,放空了好一會兒,還是沒能把沈嘉樹從自己的腦海里趕走。
她心有不甘地又開了機,這一次選擇solo,她學(xué)霸一秒進入狀態(tài)的能力也莫名的喪失了,魂兒在外飄著,結(jié)果真就solo了。
李子凌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十分沮喪。
她默默退出了游戲,從硬盤里隨意翻出一部電影,投屏出來,好歹有個光影聲效的環(huán)繞。
年邁的大旺已經(jīng)在她腳邊睡著了,果凍還警醒著,不時用頭拱一拱她,舔舔她的手示好。
李子凌忽然非常想念小喜,她擼著果凍的大頭,喃喃地說:“果凍,你認(rèn)識小喜嗎?它是一條非常聰明的狗。它現(xiàn)在跟別人在一起,那人是個討厭的家伙,一個傻瓜……”
第二天,李子凌是在一片手機鈴聲和狗的狂吠聲中醒來的。
她愣怔了好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身在何處,昨夜自己就這樣窩在廳堂的沙發(fā)上睡著了,現(xiàn)在肩頸麻木僵硬,像烏龜背了一個沉重的殼。
俱樂部的手機插在充電器上,已經(jīng)停止了鈴聲,大旺和果凍還是盡職盡責(zé)地沖它叫著。
李子凌起身,拍了拍兩條狗的頭,為它們打開門,看著他們歡快地沖了出去。
上樓洗漱完畢,俱樂部的手機鈴聲再一次響起,這一次是老唐打來的。
“潛水那邊有老六留守,老板老羅也快到了,他們邀你過去一起吃年夜飯呢,剛才說你沒接電話,沒事吧?”老唐說。
“沒事。我就不去那邊了。師傅,你幫我謝謝他們?!崩钭恿柘胍矝]想就回絕了。
今天是除夕,對李子凌而言,不過是普通的一天。
在李子凌人生的前十幾年,家庭,就是一個可怕的炸藥桶,甚至是一個血腥的修羅場。每個春節(jié)乃至每個節(jié)日,家庭氛圍都極其壓抑緊張。
提前上了大學(xué),李子凌才算突圍出來。只要不回E市,只要不被打擾,即便是節(jié)日,那對夫妻那個家庭,她也已經(jīng)很少想起了。
正常的除夕是什么樣,她無從感受,所以也談不上遺憾。
影視作品和公益廣告中,那些盼子歸來,闔家歡聚的場景,李子凌覺得夸張且虛假,對它的向往和渴望無疑是扯淡。
對于別人好意的邀約,李子凌覺得完全沒有必要,其中微妙的居高臨下的憐憫和輕視,她能敏感地捕捉到。
李子凌以為這個除夕,會與去年一樣,波瀾不驚、安適愜意的過去。
山,還是那樣如黛的山;
湖,還是那樣幽靜的湖;
李子凌,還是那個灑脫的Hedda。
可是,似乎有什么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