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平妻?
“徐郎,你平妻腹中骨血的顏色,與本宮唇上的胭脂,孰美?”
觀音小院內(nèi),我被夫君和公主強(qiáng)行喂了碎骨子,用三尺白綾吊在房梁上慢慢斷氣。
不遠(yuǎn)處,一襲織金長裙的玉珠公主眉眼驕矜地看著我,笑意盈盈。
腹中已有三月的孩子被生生打下,鮮血染紅了大片羅裙,一滴一滴從我鞋襪里滴落。
而曾跟我海誓山盟的丈夫就跪在公主腳邊,逃避一般地將頭重重磕在地上。
我忍不住留下眼淚,聲嘶力竭:“徐熙年!虎毒不食子,你殺妻滅子,天理不容!”
玉珠公主眼角嘲弄:“若非徐郎心軟,你以為你能全尸?”
“你本大魏首位女將軍,偏偏為男人自斷前程,解甲歸田,身邊連個護(hù)衛(wèi)都沒有,教本宮殺你都?xì)⒌萌绱撕唵危媸菦]勁?!?p> “你若是正妻,本宮或許還要費(fèi)些功夫,可你偏偏做什么族譜都上不去的平妻,本宮根本不用費(fèi)吹灰之力。”
“記得了,下輩子投胎時,別做平妻。”
可若不是被騙,哪個世家女愿做平妻?
五年前是他徐熙年隱瞞婚配在先,花言巧語糾纏我在后。
當(dāng)初,是徐熙年說【我們靠軍功求圣上賜婚,堂堂正正?!?p> 他說他心里也只有我一個。
他說男女生而平等,婚姻也該一夫一妻,平妻就是妻。
只怪我當(dāng)年初嘗情事,聽信了他的鬼話!
什么海誓山盟?到底抵不過通天權(quán)勢。
皇室公主瞧上有婦之夫不能明奪,便用手中權(quán)柄悄無聲息地讓我去死!
【不!】
瀕死之際,我發(fā)出暴呵【該死的不該是我!】
【我為大魏金戈鐵馬,于大魏社稷有功!】
【我的結(jié)局不該是這樣!】
我恨意滔天,可還是斷了氣。
而且死后魂魄難入輪回。
我看到我死后不久玉珠公主就被迎娶入徐家門,而我——因?yàn)椴患浑S便丟去亂葬崗。
野狗啃食過我,大雨澆濕過我。
我無碑無墳,無處棲身,只能飄蕩在人世間。
不知多久后,我看到一個清駿身影來到亂葬崗,找到我早已殘破不堪的身軀。
他看到我的第一眼,就嘔出一口血來。
他的屬下急急扶住他,他卻用力推開對方,一個人在我身體前跪坐了許久,不許任何人靠近。
長安城的夜里飄起了大雪。
他不顧臟污抱起我回了私宅,幫我重新梳妝打扮,換上了一套鳳冠霞帔。
而他,竟著另一身喜袍,在眾人驚懼害怕的目光下,與早已死去的我結(jié)為夫婦。
這場詭異的婚禮,只有我們二人,下人都不敢抬眼直視。
合巹交杯后,他撫摸著我身上鮮紅如血的正紅喜服,頓了頓,似是遺憾,【你當(dāng)初嫁人,連正紅都穿不得?!?p> 【你說你怎么這樣傻,你那樣高的出身,嫁誰不行?非要嫁他作平妻?!?p> 【嫁給我,不比嫁給他好嗎?】
他語氣如常,可我卻聽得出來他極難過。
他為我立了碑,為我筑了墳,不教我孤零零地做個孤魂野鬼。
再后來,我看到他集結(jié)人馬、暗衛(wèi),趁夜屠了公主府。
那夜火光沖天,公主府慘叫連連。
玉珠公主挺著八月大的肚子,驚慌又錯愕看著他。
【怎會是你?】
曾經(jīng)那高高在上虐殺我的玉珠公主,此刻也怕了,像個螻蟻般跪在地上乞求。
【別殺我,求求你別殺我,我肚子里還有孩子,再過不久他就能來到世上了。】
他聞言,默了一瞬,而后殘忍地笑了。
【她也這樣求過你,你放過了她嗎?】
噗嗤——
一刀入肚。
他沒再給謝玉珠說話的機(jī)會,刀刀狠厲,不顧謝玉珠的慘叫將她的孕肚捅成個血蜂窩。
鮮血留了滿地,可他沒停。
一刀刀活剮了她,將本來花容月貌的公主刮成一片一片,盡數(shù)喂了狗。
慘叫響徹夜空,等謝玉珠徹底沒了氣息,我才看到他直起身來,丟掉刀,鮮血早已染紅他半張臉,宛若修羅殺神。
夜風(fēng)獵獵,他抬眸,一雙眼睛亮得出奇。
定定看向虛無夜空,釋然道:【給你報(bào)仇了?!?p> 那時,我正飄在他的對面,感動又愕然地看著這一切。
我在人間飄蕩太久,神識早已消散得差不多了,看著他,卻想不起來他是誰。
表哥?太子?還是我已經(jīng)忘記的誰?
夜屠公主府,殘殺執(zhí)金吾,那人里應(yīng)外合殺入禁中,直取魏帝老巢,可最終兵敗被捕,魏帝大怒,下令將他梟首示眾!
行刑之時,他的敵人譏諷他。
【后悔么?你忍了那么久,就為了個趙不鳶,把自己的命搭進(jìn)去了。】
那人嘴角扯起個涼薄的弧度,不曾說話。
【你就這么看中那個趙不鳶,一定非弄死謝玉珠不可?】
那人這才有了動靜,聲音冷冽如刀【血債,不就應(yīng)該血償?】
【死不悔改,來人,行刑!】
劊子手高舉大刀,手起刀落,人頭落地!
我心口一揪,不忍地閉上眼。
趙家敗落,我沒想到有人竟然在我死后蟄伏許多年,只為替我報(bào)仇。
一滴眼淚落下,一直淤積在我身上的怨氣消散,我終于可以再入輪回!
可代價卻是他的命……
再睜眼,我發(fā)現(xiàn)自己竟坐在未出嫁的閨房內(nèi)。
一襲白袍擋在我眼前,神色冷然地看著我,【你就那么喜歡徐熙年?不惜自降為平妻也要做徐家婦?你可知平妻只是說著好聽,實(shí)則是妾?!?p> 我一怔,平妻?
抬眸望去,那白袍男子容色清冷無極,眸中冷意似萬年霜雪般化不開。
那是我表哥,云鄉(xiāng)侯世子——沈鶴辭。
他出自鐘鳴鼎食之家,少年將軍,目下無塵。
一騎絕殺,千軍萬馬避白袍。
趙沈兩家世代交好,若我不曾遇上徐熙年,該嫁的人,本應(yīng)是他。
他盯著我,目光灼灼。
窗外飛雪漫天,家中檐下紅綢仍未取下。
這正是我與父兄從漠北大捷歸家時魏帝賜下的彩頭。
原來,我重生回了徐熙年帶我回徐府做平妻那一日,我本該鮮衣怒馬的人生也就在這一天被改寫。
一轉(zhuǎn)身,沈鶴辭仍舊盯著我,見我不語,直接攥起我的手腕扣在窗柩上,【非要犯傻是么?】
我愣住,偏頭看向他手腕上那條蜿蜒的傷疤,這樣的疤,我的手上也有條一模一樣的。
記得幼時我去姑姑府上淘氣,見后院擺了許多賞荷的水缸,孩童心性犯了便踩上缸沿玩耍,誰知那缸邊濕滑,我一個不察便墜了進(jìn)去。
那缸又大又寬,深不見底。
我掉進(jìn)去立刻便沒了頂,聽后來丫鬟們回稟,那時她們頭一回見沈鶴辭那么著急,當(dāng)場就變了臉色,舉起石頭便往這邊跑。
那缸太過結(jié)實(shí),石頭都砸不破。
丫鬟們慌得急忙跑出外院叫小廝和姑姑姑父,而沈鶴辭就一直待在缸邊,伸手抓住我的手死死不松開。
那缸口粗糙,我和他的手腕在缸口來回磨蹭,便留下了兩條疤。
還有許多記憶,從前未在意過的,此刻都如草木灰線般串聯(lián)起來。
我抬眸看他,反問回去,【若我不嫁徐熙年,表哥以為,我應(yīng)該嫁給誰?】
能在我死后拼著梟首也要為我報(bào)仇的,定是對我有著極深極重的情意。
想起那人連最后我身死也要與我拜堂成親,我不禁目光又看向了沈鶴辭。
前世如果我不嫁徐熙年,就一定會嫁給他。
沈鶴辭捏著我的胳膊逐漸用力,我瞧見他脖子上青筋暴起,似是在極力忍耐著什么。
【他遲早會害死你!】
丟下這一句,沈鶴辭便冷冷出門,離開之時還下令鎖了院子,不許我私自出門去見徐熙年一面。
【我絕不許你再與他有任何瓜葛!】
沈鶴辭的話如雷貫耳,我愣愣地立在原地好半晌回不過神來,心卻砰砰跳個不停。
他這話什么意思?
他怎會知道我前世我死在徐熙年手上?
【沈鶴辭!】我想追過去,卻被丫鬟攔下,【將軍,世子不許您出門?!?p> 看著沈鶴辭一襲狐裘白袍沐在大雪里,我心跳如擂。
難道,上一世為我報(bào)仇的人真的是他?他也重生了嗎?
徐熙年戰(zhàn)勝歸來,以滿身軍功向皇帝求我為平妻。
圣旨是第二日來的。
我的侍女逢星叭叭罵個不停。
“徐侍郎好大的口氣!竟敢說平妻和正妻都是一樣?那他怎么不去給別人當(dāng)個側(cè)相公,以后生個孩子,也管他叫側(cè)爹?!?p> 逢星行伍出身,越說越氣,直接啐了一口罵道:“男人只有屌上上鎖才管得住自己,我瞧直接改叫他側(cè)鎖得了!”
我摁著腦袋,坐在馬車?yán)锢碇悸贰?p> 上一世,大軍捷勝班師,魏帝大喜,要厚賞將士們。
然而徐熙年在朝堂上不要勛爵賞賜,只以此戰(zhàn)軍功求我為妻。
滿朝嘩然,魏帝更是大怒,當(dāng)即召了我進(jìn)宮訓(xùn)話。
只因徐熙年在從軍前,就已被賜了婚,賜婚對象正是隴西太守燕朔之女。
匈奴來犯時,燕太守帶領(lǐng)全家死守隴西,這才不至玉門關(guān)破,敵寇長驅(qū)直入。
玉門關(guān)是守住了,可燕家卻幾乎滅門,只剩一個長女燕翩然帶了一個幼弟,二人相依為命。
燕家忠烈滿門,魏帝甚感慨之,便賜了這道婚。
燕翩然熱孝成親,未與徐熙年見上面便繼續(xù)率領(lǐng)燕家部曲在隴西為大魏盡忠。
故此,滿朝文武皆知——燕大小姐至忠至孝、高潔高義,便不是陛下賜婚,誰娶了她,此生都斷斷不可休妻。
可短短一年,徐熙年便負(fù)心薄幸,要悖旨再娶。
滿朝文武都覺得,徐熙年是為情瘋魔了。
我自嘲地勾了勾嘴角,上一世,瘋得何止徐熙年一個?
上一世陛下在長樂宮龍顏大怒,斥責(zé)我為將立身不正,逼我在成親和為將中只可選一項(xiàng)。
當(dāng)時我為了和徐熙年在一起,直接棄了軍中前程,以至于最后被公主虐殺時,身邊連最基本的護(hù)衛(wèi)都沒有。
如今想來,還真是愚不可及!
突然馬車輕微搖晃,悄然停下。
外間仆從聲音傳來:“將軍,宮門到了。”
我的思緒這才從回憶中被拽回來,扶著侍女的手下車,我抬眼看一下那高聳巍峨的長樂宮,心頭滾過冷意——
這一世,我再也不要重蹈覆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