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后,馬背上的棠許才緩緩睜開眼。
身上裹著米色的男士羊絨大衣,身后是男人溫熱起伏的胸膛,僵冷許久的肌膚上傳來輕微的顫栗感,體內(nèi)流失的溫度正一點點恢復。
那是……他的溫度。
棠許乖巧倚靠,始終靜默無聲。
直至馬蹄漸緩,最終在一棟未曾見過的別墅門口停了下來。
燕時予翻身下馬,落地之后,轉(zhuǎn)身將手遞給她。
棠許感知了一下自己還有些麻木的雙腿,一時遲疑著沒動。
“下不來?”燕時予問。
棠許垂眼,“嗯?!?p> 眼前的單手換成雙手,棠許微微向前俯身,被男人抱下馬,一路抱進了別墅內(nèi)。
別墅內(nèi)陳設不算新,但是卻很干凈,顯然一直有打掃維護。
“這里是……”
“燕家的度假別墅?!毖鄷r予將她放進沙發(fā)里,“你這樣不方便回山莊。”
棠許點頭表示認同。
也是,這深更半夜的,被人看見他將凍僵了的她從外面帶回來,會怎么想?
清白端正如燕時予,不該被這樣的流言所擾。
她揉著自己的腿,低聲開口道:“又要跟燕先生說謝謝了,多虧了您這半夜出門騎馬的習慣……”
燕時予坐在她對面的沙發(fā)里,聞言輕輕抬眼,深邃的瞳孔幽然,沉沉注視著她。
似能從她臉上看出什么一般。
棠許被凍久了,蒼白的臉上泛著不正常的紅,神情卻意外地平靜,絲毫不見劫后余生的后怕。
“要是我今天晚上沒出門呢?”燕時予問。
“那我大概就注定要凍死在荒山野地了。”她像是無懼無畏,偏頭笑了起來,“等你們明天再上山的時候,正好幫我收尸?!?p> 燕時予聞言,神情未變,眉眼卻依稀冷了幾分。
那絲變化極其不明顯,棠許卻還是感知到了。
也是,她說的話實在是不吉利,誰會愛聽呢?
“抱歉,我胡言亂語了?!碧脑S說。
燕時予沉寂的視線落在她身上,“胡言亂語沒什么可怕,就怕一語成讖,悔不當初?!?p> 這句話所含的信息量有些大,棠許只當自己聽不懂。
安靜片刻之后,棠許主動轉(zhuǎn)移了話題:“我想洗個熱水澡,不知道燕先生這里,方便嗎?”
他似乎真的不太想搭理她,頓了好一會兒,才終于開口回答:“二樓的房間里都有衛(wèi)生間,你隨意用?!?p> 棠許聽了,努力站起身來。
她動作僵硬遲緩,燕時予到底還是起身,走過來扶了她一把。
“沒關系,我慢慢活動活動,可以自己走上去的?!碧脑S沖他笑了笑。
燕時予看她一眼,收回了手。
棠許拖著還有些麻木的雙腿上了樓。
隨機挑了個房間,棠許打開淋浴,讓熱水澆在身上。
熱氣蒸騰,很快彌漫了整個衛(wèi)生間。
棠許緩緩閉上眼睛,抬頭讓溫暖的水流盡情沖刷到臉上。
燕時予救了她,卻什么都沒有問。
為什么她沒有回山莊,為什么一個人在雪地里,為什么不打電話求救……
但凡換了個人,大概會有連珠炮似的疑問。
可是他卻一條都沒有。
不關心,抑或是……他心中早就有答案?
肌膚逐漸恢復知覺,到這個時候,“死里逃生”這幾個字才變得具象化起來。
希望多數(shù)時候虛無縹緲,哪怕拼盡全力,也抓不住分毫;
可是有些時候,哪怕只是一絲,就那么一絲,就足夠讓人脫離絕境……
棠許覺得,自己應該是活過來了。
……
洗完澡,夜已經(jīng)很深了,棠許沒了手機,連時間都無法確定。
屋子里沒有任何打發(fā)時間的東西,她抱膝坐在床上數(shù)自己的腳趾頭玩。
翻來覆去數(shù)了不知道多少遍之后,棠許終于起身出了房門。
二樓的小廳里,掛鐘顯示已經(jīng)是凌晨兩點。
棠許想起昨天這個時候,燕時予應該還在戶外騎馬。
而現(xiàn)在呢?
他是又出去夜騎了,還是已經(jīng)歇下了?
她回頭看了看二樓的另外三個房間,隨后轉(zhuǎn)身下了樓。
然而剛剛走到樓梯中段,棠許便停住了腳步。
燕時予不在二樓,也沒有出門,而是……依然坐在樓下。
他閉著眼睛坐在沙發(fā)里,身上那件黑色開司米完美勾勒出寬肩窄腰,即便睡著了,身形也依舊端直克制,眉目間也依舊是她看慣了的疏淡。
棠許站在樓梯上靜靜看了他片刻,轉(zhuǎn)身回到房間,拿了剛才被她裹上樓的羊絨大衣重新下樓。
她輕手輕腳地走到燕時予面前,小心翼翼地要將大衣披到他身上時,燕時予驟然驚覺,還未睜眼,已經(jīng)一把捉住了她的手。
棠許驚了一下。
因為他的手心很燙,是那種不正常的燙。
棠許伸出另一只手來,直接撫上了他的額頭,“你在發(fā)燒?!?p> 她剛洗完澡,身上帶著沐浴露和洗發(fā)水的香味,干凈光潔的臉上清晰地寫滿了擔憂。
燕時予眸光深邃無波,至此刻才緩緩松開她的手,“不是怕接近我影響不好嗎?”
棠許微微一頓。
燕時予收回視線,拉開她的手,站起身來,順手接過她手中的大衣,穿到了身上。
“你在這邊休息,明天我通知人來接你?!?p> 棠許見他竟是要離開的姿態(tài),“你要去哪兒?”
“回山莊?!?p> 說話間,燕時予就準備出門。
棠許回過神來,快步上前,轉(zhuǎn)身就擋在他面前,很認真地看著他,“你得退燒?!?p> 燕時予平靜地跟她對視著。
棠許死死拽住他的手,“你在發(fā)燒,還要騎馬回山莊,外面那么冷,燕先生要是昏倒在中途,那算誰的罪過?”
燕時予沒有回答。
棠許松開他退到大門口,直接將大門鎖死,“上次我發(fā)燒暈倒,你沒有直接把我丟在路邊,我這次也沒辦法讓你離開?!?p> 聽她提起“上次”,燕時予眸色微動。
“這里就我們兩個人,也無所謂影響不影響的?!碧脑S說,“就當是我報恩。”
燕時予眉心微動,似乎并不喜歡這個理由。
棠許拉著他重新坐回到沙發(fā)里,轉(zhuǎn)頭張望起來,“這里既然是度假別墅,那應該有常用藥——”
“如果我說沒有呢?”燕時予緩緩道,“你打算怎么幫我退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