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倒藥
大雨如期而至。
天黑壓壓的，雷聲震耳欲聾，好似要摧毀著天地萬物。
狂風(fēng)跟著囂張肆虐，老屋冷如冰窖。
枯枝被點燃，虞聽晚又加了幾根柴，火光跳動間熱氣驅(qū)走了身上的寒。
鍋里煮著衛(wèi)家那邊拿來的蘿卜，切成塊，里頭還撒了山里摘的野山蔥。
味道不算好，可熱湯下肚，姑娘蒼白的臉色也好轉(zhuǎn)了不少。
小腹墜痛，是快來月事了。
虞聽晚的月事向來不準(zhǔn)，可每次來都能要她半條命。
她去榻上躺著，又用被子將自己蓋好，睜著眼去聽外頭的寒風(fēng)呼嘯。
前世小許氏就是這幾日臨的盆。還沒到日子，可雨天路滑，她沒站穩(wěn)給摔了。胎位本就不穩(wěn)，又受了驚嚇，有難產(chǎn)的跡象。
身下全是血。
王氏聞聲追出來，給嚇壞了，厲聲命虞聽晚去尋村里的接生婆。
外頭雪厚，一腳踩下小腿都能陷進(jìn)去。虞聽晚提著的煤油燈也很快被吹滅。
那時候的她，如何能知曉王氏早和董家談好了價錢，就等著挑個良辰吉時將送她走。
她感念胡家恩情，一路跌跌撞撞顧不得刺骨的寒，抹黑前行。
等把接生婆請回胡家，她渾身濕透，小腹疼得站不直身子。
可耳邊伴隨著小許氏的痛呼和哀嚎，還有的是王氏的數(shù)落。
“別叫了！哭什么？走個路都能摔著，可把你能耐的，我乖孫要有個閃失，看我怎么收拾你。”
小許氏疼得氣兒都難喘，額間都是汗，手死死捏著被褥，青筋暴起。
“可娘，我疼?！?p> “哪個婦人不生孩子？就你會吆喝！”
王氏見她臉色慘白，擰了擰眉直接對接生婆道：“要是出了事，一定保小?！?p> 念著董家許諾的銀子，王氏便喜上眉梢，絲毫不顧及還在生產(chǎn)的小許氏，格外得意道。
“回頭我再給大郎重新聘個婆娘?！?p> 這是什么話？
還讀書郎的母親。
接生婆嫌她礙事，直接把王氏趕了出去。
“添什么亂，還生不生了？你要是沒事，就去廚房燒水?！?p> 王氏也嫌屋里晦氣，不情不愿地走出來。視線掃了眼咬著唇靠在墻角站不穩(wěn)的虞聽晚。
“沒聽見么？杵這里做甚？還不去燒水?！?p> 虞聽晚說話很輕，險些被屋內(nèi)小許氏的痛吟蓋過：“舅母，我身子不適，可能……”
王氏卻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就這么疼？怎么沒把你疼死？別是裝的吧，就想著偷懶，讓你去你就去！我還請不動你了？”
虞聽晚不想去回憶。
可這些畫面卻不顧她意愿，一寸一寸往記憶里鉆。
她翻了個身，嘴角溢出一絲冷笑。
她倒要看看，這回她不在，胡家得亂成什么樣。
畢竟……，小許氏生得是女兒。
虞聽晚突然又想起更重要的事。十幾日后就是除夕了，她竟還沒把自己嫁出去。
她的年夜飯別也是青菜蘿卜吧。
虞聽晚躺不下去了，她格外惆悵。
雨勢不曾轉(zhuǎn)小，好似能在屋頂砸出個洞來。
隔壁的魏昭也沒睡，耷拉著眼皮。
他不在意陣亡的消息傳入上京，朝野上下亂成一團(tuán)。
魏家軍是大晉最拿得出手的一支精兵，這是靠著真本事打出來的。蠻敵誰不忌憚三分？
可魏昭一出事，誰能接手魏家軍？那些將士可只服從他。
魏昭也不在意別國趁亂進(jìn)犯。
大晉可不隨他姓，與他何干？
這天下，他憑什么給大晉皇帝護(hù)？
他眼里閃過冷戾，嘴角浮起一抹譏諷。
慧娘這時候端著藥過來。
“家里豆子多，外頭這雨瞧著都嚇人，想著山路泥濘，索性明兒我和你爹不出門了，在家給你做豆腐吃?！?p> 說到這兒，她又道。
“順道給晚娘送些去，還得再拿些菜?！?p> “鄉(xiāng)下不缺這些，她當(dāng)初搬出來，那個舅母可什么都沒給。今兒她拿的那些哪里用的了四文，可不能讓她一個姑娘家吃虧?！?p> 說著，她把藥端到床前。
就在這時，外頭傳來衛(wèi)守忠的聲音。
“慧娘，灶屋進(jìn)水了?！?p> 灶屋里可都堆著柴火，慧娘哪里還顧忌得了和魏昭說話，轉(zhuǎn)頭就要出去。
可走出房門時，還不忘出聲：“藥放在床頭了，晾涼過后可別忘記吃?！?p> 魏昭神色寡淡去看床頭的藥碗。
藥味刺鼻聞著就苦。
魏昭端起來，慢吞吞走到窗前，打開窗戶。妖風(fēng)刮進(jìn)來，豆大的雨滴砸到他身上。
上次下那么大的雨，他還在上京。
是兩年前。
那時順國公府上下肅穆，奴仆呼吸都不敢大聲，皆小心行事。
魏昭侍奉在感染風(fēng)寒的順國公夫人榻前，態(tài)度恭敬。
“歸之，娘又夢到你父親了?！?p> 歸之，他的字。
順國公夫人低聲：“他走了三年了，臨終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p> “你說說你，非要去邊塞打打殺殺，留在上京不好嗎？你可是國公府的獨苗，要是有個好歹，你讓娘如何同你爹交代？”
“娘進(jìn)宮去求圣上，求他把你召回京……”
這些話，魏昭歷歷在目。可也不知從何時起，順國公夫人那張臉變得模糊陌生。
魏昭死氣沉沉。
耳邊卻多了慧娘的聲音，將他從回憶拉會現(xiàn)實。
“當(dāng)家的，快，將柴火抱到咱們屋里，要是全淋濕了，可就麻煩了。”
“怎么屋頂就漏了，等雨停了得重新揭瓦修補?！?p> 衛(wèi)守忠披上蓑衣，把柴火抱在懷里，能救多少是多少。
他剛沖出灶屋就看見魏昭手里端著藥在發(fā)呆，莫名有種不好的預(yù)感。
魏昭也看到他了。
他視線輕飄飄地落過去，又滿不在意地收回來。
魏昭想起來了推窗的目的，手腕一轉(zhuǎn)把藥給倒了。
衛(wèi)守忠：？？？
我盯著呢??！
“你……”
他想罵又舍不得罵。
畢竟兒子現(xiàn)在精神不正常。
那范婆子的傻侄子，和阿郎一般年紀(jì)卻不會自理，還會拉褲子。那才是讓人頭疼。
魏昭絲毫不心虛，更不覺得有什么不妥，倒了藥就要走。
哦，他明目張膽還不忘把窗戶關(guān)上。
衛(wèi)守忠：……
就很欣慰，至少沒把自己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