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珈輪流看了正在拉扯之中的張李二人一輪:“李二,你該不會真以為我舅舅想要你們家東西吧?
“你們有的,張家什么沒有?
“他就是為了糊弄你!
“你平日為人大家又不是不清楚,如果真的要把我說給你,那張家就不怕事后穿幫,被全沙灣縣的人指一輩子的背皮么?
“他們家茹姐兒也要嫁人了,聽說還要挑個好人家高嫁,張家要是真這么做了,茹姐兒別說高嫁,有這么個不干人事的爹,能不能嫁人都成問題。
“他有什么理由非得把我嫁給你?是你自己蠢,到了這會兒還以為能拿捏得住張家吧?”
李二縱然滿腹氣怒,無奈今夜被打成了豬頭,也逞不出什么威風(fēng)了,撂下幾句狠話便想撤。
此時聽到陸珈這話,他強壓下去的怒氣便蹭地一下又躥了出來!
他指著張旗:“你以為我李二爺是個傻子?我告訴你,他是為了買我們家那個倉房!”
“倉房?”陸珈瞇起了眼,“什么倉房?”
“就是我們家位于城墻底下那個閑置的倉房!”
李二受不了了,他竟然被這個黃毛丫頭罵蠢?他怎么可能?他一點都不蠢!
為了證明自己有理有據(jù),他一口氣喊了出來:
“他想買我家倉房,可我爹不肯賣,無論他怎么軟磨硬泡都沒用,后來他見我都滿二十了還沒許親,就提出把你嫁給我!
“他跟我爹打包票,說一定能辦成,唯一的條件就是要得到那個倉房,這樣我爹才同意!”
李二吼將出來,圍觀的人群里便一片嘩然。
“張員外,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你連自己的外甥女都能賣,你真不是人啊!”
“就是!為了個倉房,連自己人都下手,當(dāng)初還是謝家提攜張家發(fā)財?shù)哪?,結(jié)果不記著人家恩情不說,反過來還要把人孫女給賣了,啊呸!仔細(xì)謝家老爺子地底下都放不過你!”
圍觀的街坊罵聲如潮,而陸珈眸光在暗夜里閃動,仿佛李二所說的這一番話,她只聽到了“倉房”這兩個字眼。
“舅舅?”
她挑眉把臉轉(zhuǎn)向了張旗。
張旗完全不防陸珈會把李二這番話激出來!
這下好了,本來在所有人面前他和何氏都能一口咬定這門婚事是當(dāng)舅舅舅母的關(guān)心外甥女,李二捅出了真相,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再把這主意打下去了!
全沙灣的人都知道他撮合這門婚事的目的,來日哪怕李二再打陸珈主意,只怕都要怪罪到他頭上!
他咬著后槽牙瞪向陸珈,只覺今夜里他這顆心可真如冰火里來回涮燙。
當(dāng)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他呵斥起了身邊的家丁:“來人!給我送李二爺回去!”
李二交代的這些,他否認(rèn)也不是,不否認(rèn)也不是!
不否認(rèn),那滿城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他淹了,正應(yīng)了陸珈方才那句話,馬上就要嫁人的張茹不要說高嫁,就是嫁不嫁得出去都成問題。
要是否認(rèn),那誰也不知李二還會抖落出什么好聽的來!
眼下不趕緊把他轟走,還留著他把自己褲衩子都給扒出來嗎?
“急什么呀舅舅?”陸珈道,“你也好歹讓人把話說完?!疃?,你要是不把這件事情說清楚,那我可不信你的話。
“張家要什么沒有,難道還會缺個倉房?你撒謊也要撒的像樣點兒?!?p> 李二一聲冷笑,擼起了袖子:“上個月朝廷有旨意下來,命令各省整頓河運,調(diào)整航道通行貨船,聽說戶部下達(dá)的文書已經(jīng)到達(dá)了潭州府衙,府城外的通貨門碼頭因為江面不寬,連年遭災(zāi),這些年停往咱們沙灣碼頭的貨船越來越多了,這回?fù)?jù)說更是要把整個通貨門碼頭的商船全部移泊過來!
“如此一來,我們沙灣將會是整個潭州府轄內(nèi)的湘江水運上最大的碼頭!
“如今提前得到了消息的商號生怕別人知道,都在暗中四處擴充倉儲,張家聽說我們李家有個大倉房,于是就找上門來死乞白賴的要買。
“可我們李家不缺那點賣倉房的錢,況且我們自己也要用,他張旗,就想出了撮合你我這樣的主意,還主動邀我上船去見你——
“臭丫頭!你給我聽好了,這一切都是你的好舅舅挑起來的,可不是我先起心,你有什么怨氣,可要記得去找張家!”
李二看了陸珈一眼,然后咬著牙,怨毒地瞪著張旗。
張旗氣得只剩進(jìn)氣沒出氣。
這下好了。
全部扒干凈了!
他咬牙看看眼前,原本寬敞的院子擠滿了人,自己淋了半夜雨,平日的光鮮早就不復(fù)存在了,衣裳被細(xì)雨沁得半濕,頭發(fā)也濕淋淋的,伴隨著先前挨打時蹭到的泥土,別提多狼狽。
再看看此時的陸珈,她反倒干干凈凈舒舒坦坦,還帶著意味深長的目光看向自己。
那目光直直地,宛如看穿了一副骯臟不堪的肚腸,頓時讓張旗難堪到覺得自己真被扒下了褲衩也似,滿腔怒血全都涌上了頭頂!
他怒吼著揮手:“給我滾,都給我滾!”
陸珈聽完李二的話后一直在盯著他,此時聽到他的無能之怒,方扯了扯嘴角:“該滾的是你吧?舅舅,這可是我們謝家的地盤?!?p> 街坊們又開始幫腔:“沒錯,這是謝家,你張家人在這里耍什么威風(fēng)?欺負(fù)了人家孤兒寡母,難道還要明目張膽占了人家的家不成?”
張旗氣得倒仰,想想自己這一夜下來自己竟是半點便宜都沒占著,兩眼一黑,便差點暈過去!
還是旁邊的家丁有眼力見,連忙扶住了他,扭頭招呼其他人上來:“快扶老爺回去!老爺不好了!”
張旗聽到這么一吆喝,本來還有三分清醒,這下子徹底被氣昏了過去。
一直藏在屋里的謝誼等他們過了東墻,立刻追上去將門拉上,自行又加插了幾根門栓。
隨后順手拿起墻角的扁擔(dān)回到院子里,往李二跟前重重一杵:“你也滾!”
他不過十二歲,身材并不粗壯,李二還帶著人的,原本根本不會將他放在眼里,可今夜連番受挫,早就沒了銳氣,此時看謝誼這小子這身氣勢,竟然也覺十分懾人。
縱然憋屈,無奈今夜丟臉丟到家了,身上也疼,便也沒那心思跟這幫刁民再糾纏下去,當(dāng)下一揮手,先前離去的人已經(jīng)抬來了一架簡易轎杠,將他挪到了轎子上。
等他們都散了,陸珈與秋娘走向李道士等人:“多謝諸位相幫,我們熬了姜湯,還備了一些吃食,雨地里站了這么久,大家進(jìn)屋喝杯茶吧。”
眾人都擺起手來。
平日秋娘教導(dǎo)兒女友善待人,一家人早就種下了善緣在外,如此大伙相幫回來也認(rèn)為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囑咐了幾句,竟都散了回去。
陸珈和秋娘一直送到街頭,看他們遠(yuǎn)走了才回屋。
關(guān)門閉戶之后,圍坐在火塘邊,李常也從后門進(jìn)來了。
“我剛剛在街口看到李二那個雜碎路過張家的時候,把他們家大門給砸爛了,張家那邊一聲沒吭?!?p> 秋娘連忙把給他留的糯米飯端上,李常推辭了兩回,也頂不住今晚活動的多,端碗吃了起來。
謝誼高興地提起瓦壺來給大家沏姜湯:“這回不光出了口惡氣,還絕了張家和李家的心思,這一關(guān)可算是過去了??上У氖谴虻倪€不夠過癮,真該打得他們這輩子起不來了才對得起我姐受的這份委屈!”
秋娘接了他遞來姜湯:“你可收斂點兒!差不多得了。”
謝誼和李常相視一眼,同時聳肩吐舌地看向陸珈。
陸珈捧著姜湯,倒是悠哉:“打都打了,何必?fù)?dān)心?船到橋頭自然直嘛?!?p> “李家我倒是不怕了,”秋娘嘆道,“我聽說新來的縣太爺是新科進(jìn)士,京中下放來歷練的,怕是不屑得跟地頭蛇們攪和在一起。這事兒咱們占理,李家要是敢對咱們用強,官府也不能當(dāng)看不見。
“再說他們做買賣的也不干虧錢的買賣,咱們家徒四壁,便是知道這事是咱們設(shè)的局,他們也拿我們榨不出油來。
“今夜里李二已經(jīng)把張旗打成了那樣,李家也不能裝作沒打,再說,他們要撒窩囊氣,揪著張家去撒,不比欺負(fù)我們劃算得多?”
秋娘當(dāng)初和謝彰在京城里住過許多年,也見過不少官戶,自然是有一番見識。說到這里他又嘆了一口氣:
“我怕的是張家。那兩口子狼狽為奸,行事越來越無恥,這回吃了虧,我真怕他要找補回去?!?p>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都淪落到這地步了,她還有什么不能失去的?唯獨是一雙兒女,尤其是身為女子的陸珈,卻萬不能讓人給害了。
“放心?!标戠燹D(zhuǎn)動著手里的粗陶杯子,“他是一定會來的。”
大伙聽到前面兩個字還以為她是要安慰秋娘,等聽完了整句,便都奇奇把脖子抻直了。
“你這叫什么話?既然知道他會找上門來,你還這么淡定?”
謝誼簡直無語。
今夜這場局,從頭到尾都是陸珈的安排,這本身已經(jīng)夠讓人驚訝的了,畢竟從小一塊長大,誰不知道誰呀?
陸珈過去雖然也不弱,但也沒有把張家收拾的這么順溜的先例,今夜這打狗的手法可是太老練了,讓人不得不服?。?p> 而自從李二把張家的貓膩和盤托出之后,原以為陸珈趁勢要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把張家給捶死,沒想到她竟然沒有!
不但沒有,反而還在等著張家上門算賬?
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怎么他這個弟弟一點都看不懂了呢?
“他不找上門來,我怎么收利潤?”陸珈捧著湯碗,慢條斯理道:“畢竟對我來說,打狗只是保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