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甚至他這會兒就知道
夏令明在睡夢中聞到令她安心的草木清香,真真切切睡了一場熟覺,醒來后感覺神清氣爽。
她側(cè)過身,看見明燈之下的娘親,正如在長垣山上那般在旁守著她。
燈光映照著她的面容,柔和溫暖,眉眼如畫。
她低頭凝神,睫毛微垂,修長的手指正在翻動著什么,可能是女兒的課業(yè),可能是典籍。
好像都不是,夏令明努力伸長脖子,讓她看看,六階回春木,七階靈轉(zhuǎn)草……
都是滋養(yǎng)靈根的藥草。
她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起來,還不忘抱住清香的來源——那件鶴氅。
“醒了?”夏雙暮應聲望去,看見小師妹睡得頭發(fā)亂遭,有一小撮翹了起來,尾稍卷卷,跟她的人一樣俏。
“師姐,你還好嗎?”
她趿拉著鞋,小跑過來,又問了跟初見一樣的問題,眼中的擔憂將要形成實質(zhì)流淌出來。
夏雙暮用指尖壓了壓她翹起來的發(fā)梢,像小尾巴。
“我很好,這些是你師兄送的,說是你讓他帶給我的?!?p> 爹?
夏令明努力回憶,好像自己是跟他提過這么一遭,但他不是不信嗎?
而且他現(xiàn)在不是討厭娘嗎,怎么就送東西過來了?
還有他哪里來的靈石買這些價值不菲的靈草的,他不是連辟谷丹都出不起,還帶女兒去偷摘桃子嗎?
她搞不懂,算了,先不管這些不重要的事情。
她小心翼翼地拉住娘親的手:“你真的沒事嗎?”
“無事。”夏雙暮的目光移向相握的手掌,暗自估量了一下大小,還是個孩子呢,約莫被燭九的威勢嚇著,以為她也在對戰(zhàn)之中受了傷。
“你若放心不下,等入了道后,學一些醫(yī)法再來看我?!?p> “我會的!”夏令明狠狠點頭保證道,她恨不得一日給娘檢查三遍身體。
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早知道她就多纏著爹娘問過去的事情了,也不至于現(xiàn)在兩眼一抹黑,抓不住頭緒。
小姑娘容易走神,還容易皺眉。
夏雙暮伸出另一只沒被握住的手,撫向她的眉心:“不舒服嗎,要不要再去睡一會?”
“沒有,不要,我想多和……師姐待在一起?!毕牧蠲鞑铧c脫口而出喊了娘,還好及時剎住,仰起臉蹭了蹭她的手背。
旁邊也有椅子,但太遠了,不能跟娘近距離接觸。
這個動作過于親昵,夏雙暮被燙到一般手指回曲逃開,當初她被剛出生的小貓?zhí)蜻^也是這個反應。
但對上小姑娘“你是不是嫌棄我”的震驚眼神,她莫名心虛,手又轉(zhuǎn)回去摸了摸她的腦袋。
這回對方心滿意足。
不知道別家?guī)熼T的小師妹如何,她家這個,跟幼寵一樣。
瞧著容易讓人心軟。
現(xiàn)在離黎明還有一段時間,夏雙暮想起魔修的事情:“那我可以問你一些問題嗎?”
看到她點頭后,便問道:“你從哪里來,還記得是怎么被抓住的嗎?”
“我來自……”
夏令明起了個頭,嘴巴就被苦澀封住了。
她可以大大咧咧跟爹說她來自三百年后,但她沒辦法跟娘開口。
因為她害怕,害怕極了,害怕娘問自己之后如何了。
她該怎么說呢,說她一日一日咳血,說她一日一日消瘦,說她一日一日冰冷嗎?
說她即使身體不適,也要對她強顏歡笑嗎?
說她沒有等到日出,在暗夜里閉上眼,再也睜不開了嗎?
長垣山的雪終有停時,女兒心里的雪卻沒有。
又哭了。
夏雙暮沒有哄孩子的經(jīng)驗,不知道怎么安慰這只上氣不接下氣的小哭包,只能任由她哭濕了自己的衣襟,拍著她的背安撫:“應該讓你去三丹峰?!?p> “為,為什么?”夏令明抽噎著,話都說得斷斷續(xù)續(xù)的。
“三丹峰缺水?!?p> 那施個布雨陣就好,送她過去干什么?
她慢了一拍,才反應過來娘是在說她哭得跟下雨一樣。
“我也不是這么愛哭的?!?p> 夏令明梗著脖子,為自己辯解道。
她被打斷腿的時候沒有哭,被追殺的時候沒有哭,命懸一線的時候也沒有哭。
可是眼淚有它自己的想法,對上娘親那雙溫柔的眼睛,就跟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止不住地往下滾。
“以后也不會這么哭了。”
她抽了抽鼻子,幾乎是貪婪地靠在娘身上,汲取著她的溫度,娘還活著,一切都來得及。
夏雙暮笑道:“也可以哭,只是成名之后的道號就要變成帶雨仙人、落珠仙子了,還挺好聽的。”
“我才不要?!毕牧蠲髦滥镉H哄人自有她的一套方法,她自小就是被這么哄到大的,漸漸歇了哭音。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現(xiàn)在地牢里的,我醒來后有記憶缺失了?!?p> 她不能對娘說謊,除了因為會心虛以外,還因為她對五歲的事情有心理陰影。
忘記是瞞著爹娘偷偷下山玩,還是獨自去掏了靈魄蛇的老巢,總之原因不重要,她怕娘擔心,就對娘撒了謊。
娘給了她第二次說真話的機會,但是她還是硬著頭皮堅持說假話。
結(jié)果就是被戳穿了,還被狠狠地罰了。
她忘了懲罰是什么,但她忘不了娘當時的目光,混著疲憊的失望。
那一眼太深了,她只看著,就感覺墜進無盡的冰潭。
自那之后,她就盡量不在娘面前說謊了。
有的時候沒辦法,娘也知道她在說謊,但真的沒辦法。她不能說“沒了你我活不下去”的真話,只能說“我會好好照顧自己,開心地活著”的謊言。
除此之外,能說真話的時候,不說假話。
夏令明還賴在娘親的身上不肯起來,這樣也能避開與她的對視:“那些魔修好像是要用被抓過去的人的靈根,啟動什么陣法,殺死那只神獸,奪取什么寶貝?!?p> “但是他們失敗了,寶貝到了我的身上。”
“就在這個時候……祁師兄過來,救下了我?!?p> 她努力給爹在娘面前刷印象分,忽地想起她原先從來沒聽娘說過的勞什子前任道侶,覺得頭疼。
她不知道這茬,但爹肯定知道,甚至他這會兒就知道了。
瞞得可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