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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信慢

第一封信

長信慢 九萬次月亮 2610 2024-08-29 18:46:01

  你一定來自溫郁的南方,

  告訴我那兒的月色,那兒的日出,

  告訴我春風(fēng)是怎樣吹開百花,

  燕子是怎樣癡戀著綠楊,

  我將合眼睡在你如夢的歌聲里,

  那溫馨我似乎記得又似乎遺忘。

  ——何其芳《預(yù)言》

  齊元三十六年冬日,隨著大正帝的薨世,朝堂局勢動蕩不安,民間謠言紛飛,各方勢力摩拳擦掌蓄勢待發(fā),在這種情況下,皇太子楊元臨登基成為永朝新一任統(tǒng)治者,后稱忠信帝。這一年,阿慢剛被賣進宮,在紫禁城處處吃人的夾縫中求得生活。

  “陛下,據(jù)暗探來報,最近右相在相府內(nèi)又開始聚眾討論政事,美曰其名,賞梅游園會?!贝髢?nèi)總管李福跪在御書房的黃花梨木四龍桌前,一一為新皇匯報最近的暗信。

  一道玄金色的身影從旁邊的書架中慢悠悠走出來,似游龍雕刻過的雙手拿起呈上來的暗信,坐在萬龍椅上,仔細翻閱。

  一時間,御書房內(nèi)只剩下幾個人的呼吸聲。

  在李福幾個輪回呼吸后,面無表情的新帝終于發(fā)話了。

  “先帝在時,為國為民,鞠躬盡瘁,曾數(shù)夜不休,時常忘掉寢食,至日為夜,夜為日,日夜不分。朕在做太子時,先帝也曾教導(dǎo)朕,‘見者易,學(xué)著難。莫將容易得,便作等閑看。用心計較般般錯,退步思量事事難?!ㄔ鰪V賢文),李福,你說,如今王公權(quán)貴,但凡有點勢力的,都想反朕?!毙碌壅酒鹕恚膊阶叩嚼罡C媲?。而李福此時渾身冒冷汗,死盯著面前的暗龍鑲金靴,不敢發(fā)話。

  新帝緩緩蹲下,與李福平視,眼里閃著宮人舉燈所持的花光。在燈光的照射下,襯得新帝的行為略帶一點瘋狂,“李福,你說,朕如今該怎么辦?嗯?”

  李福的冷汗已經(jīng)沿著帽檐流入領(lǐng)口了,雙手依然成行禮之狀,大腦內(nèi)根據(jù)他四十年在宮內(nèi)的所有經(jīng)驗快速分析局勢,他知道新帝是在試探他,他想,該說什么才能哄得新帝興樂,說先帝削弱王公權(quán)貴的權(quán)勢,對百姓過重的徭役,才使得天下人不滿?才會讓天下人對你不滿?說這都是先帝的錯?不,此乃庸俗之舉。

  “李福,想好了嗎?”新帝早已回到萬龍椅上,不耐煩的等著他的回答,手指有規(guī)律的敲著四龍桌,“嗒—嗒—”。

  李福咽了咽口水,再次行了一次禮,說到:“‘既墮釜甑,反顧無益。已覆之水,收之實難’(增廣賢文)。先帝開創(chuàng)大永朝,使本朝國泰民安,河清海晏,時和歲豐。在此等盛世下,必然也有一些宵小之輩如同鼠蟻,陛下,奴才認為,應(yīng)當(dāng)適止實之,君臣佐使,恩威并行打消這些不該有的念頭?!?p>  新帝并未立即回應(yīng)李福,低頭泯了一口不夜侯,置桌,隨即有宮人換盞新茶。

  楊元臨看了李福一眼,沒有什么表情,揮揮手,讓他出去,便又隱身書架黑影之中。

  李福走出御書房,站在離了二十丈距離的青板路上才敢大口喘氣,他知道,在先帝身邊服侍二十年的經(jīng)歷,還不足以讓新帝信任。朝代更迭,這位剛即位的新帝陰晴不定,更像是黑夜一樣無法看透。

  這時天色正青青,細雨飄渺,空氣中帶著濕潤的氣息。一個小太監(jiān)急匆匆的走到李福面前,做了禮說:“李總管,那位有請?!?p>  李福眼光微變,在宮中,被稱為那位的,只有天天燒香拜佛從不出百源廟的張?zhí)?p>  先帝在時,皇后邱氏疾病纏身,久臥病榻,再掌管后宮大小事宜已經(jīng)是強弩之末。太醫(yī)諫言,皇后的身體需靜心調(diào)養(yǎng),不得憂思過濾。

  當(dāng)時,后宮之中,榮寵最盛的當(dāng)屬張貴妃,這鳳印,自然而然靠著幾次枕邊風(fēng)吹到了她手中。

  宮人們本都以為張貴妃會恃寵而驕胡作非為,可偏偏在張貴妃手中治理的后宮,竟然事事物物井井有條,任何到了她手中再怎么無理麻煩的事情都會變得有理有據(jù)整整齊齊。

  那幾年,宮中很少出現(xiàn)骯臟的事兒,只是隨著皇后病逝,張貴妃突然移交鳳印,改了心性,搬入了宮里的百源廟中。更奇怪的是,先皇竟然沒有制止張貴妃荒誕的行為,反而任其行之。

  宮人們只道是,君王無情,紅塵如夢,轉(zhuǎn)眼如過往云煙。后來先帝也薨逝,宮中佳麗妃嬪都搬出了宮住在皇郊別院里,蹉跎地過完下半生。

  只有張貴妃一人不知什么原因留在皇宮,每日誠心禮佛,不問世事,年復(fù)一年,雙鬢帶了霜,再明媚的眸子都會被歲月沉淀光澤,只剩下再清明不過的人。

  前朝往事,沒有人比李福再清楚不過了。此時他站在百源廟的門檻外,等著里面的宮人通報。有著多年善于洞察的習(xí)慣,李福躬著身體,垂著眼,細細打量這百源廟。門檻上的邊緣略微有形,被衣裙擦過的痕跡都很少。

  很快一個小宮女領(lǐng)著李福進入廟內(nèi),清幽的光影打在觀音像前,一暗一明交錯在菩薩鑲了玉的臉上。李福看了一眼,向著這座觀音鞠了一躬,道:“貴妃娘娘金安?!?p>  半晌無聲,李福又道:“娘娘,道袍衣角露出來了。”

  躲在觀音像后面的張貴妃這才緩緩從陰影里走出來,站在太陽底下,一身灰色道袍,頭發(fā)倒是松松散散束著。

  “艾瑪李福,你眼神還是老尖兒了,藏這嚴實都能被你找到。”一股子?xùn)|北老妹兒獨特口音從張貴妃的嘴里吐出來。

  李福淡然看向張貴妃。

  張貴妃,從小長在東北,人長得嬌嬌柔柔,膚白貌美。一雙碧玉一樣的眼睛望著你的時候,你將身不由己。然而這種絕色美人,說話卻是“看看把你能的”“干哈啊”“臣妾不造啊”“你看咋辦就咋辦吧”諸如此類。

  以至于第一次見到先皇時,先皇先被她的美貌震撼,再被她的語言表達所震撼。畢竟也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說“張程安遠安大將軍府中小女張小小參見皇上,愿萬福金安嗷皇上?!?p>  前塵往事,不提也罷。

  百源廟內(nèi),有幾口大水缸,青苔長滿了缸沿。幾朵紙做的大蓮花靜靜地漂浮在水面上,看不清水中什么模樣。

  本來道觀里理應(yīng)尊拜三清尊神,但張貴妃不走尋常路子,非得把觀音像擺大廳內(nèi)。沒有人問她為什么,也沒有人敢問。這座觀音像陪了她一年又一年,就像張貴妃一直陪著不屬于她的皇宮,沒有人問她愿不愿意。

  “李福,剛上小皇帝那去了吧,抖擻成這樣?!睆堎F妃打理著拂塵漫不經(jīng)心地說著:“小皇帝沒有為難你吧?!?p>  李福欠了欠身:“回貴妃話,皇上只是問了一下家臣境況,其他的并無大礙?!?p>  拂塵被張貴妃梳得蓬松,手杖是上好的桃金木,平日里應(yīng)該沒少用心打理,可以看出所持之人的重視。張貴妃不再多言,只是走到觀音像前,雙手合十,默念一段經(jīng)文。隨后點燃拂塵,對著佛像比劃了一圈。背對著李福說道:“李福,這么多年了,你也聽我一句勸,萬事留個心眼子,做事之前先想下小皇帝,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我們朝代了。小皇帝...”她頓了一下,接著說:“他還是需要你的。”

  這話李福不是不明白,朝代更迭,先皇血脈卻只有小皇帝一個,只是用那種手段養(yǎng)出來的皇子,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奴才曉得的,萬事以皇上為準,勞煩貴妃娘娘費心了?!?p>  張貴妃瞄了他一眼,又看向觀音,說:“你知道就好,沒你事了就退下吧?!?p>  李福又欠了身,跪拜后離開了百源廟。張貴妃特意來找他,何不嘗是一種警醒呢,但是他要做的事情,沒有人想得到。

  在李福離開后,楊元臨讓所有人下去,一個人靜靜地看向門口,看了很久,不夜侯已經(jīng)涼透了也沒人替換。

  下雪了。

  年輕的帝王在想些什么,沒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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