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應認同她的話語，但是欲言又止。
倪銀忙問：“怎么了？”
“倪小姐，這個案子要移交到昆市處理。嫌疑人很可能是連環(huán)殺人案的兇手，最開始的案件就是在昆市平四山發(fā)生。”
“連環(huán)殺人案？”
“對，你可能需要前往昆市，配合那邊的警方調(diào)查?！?p> 倪銀猶豫一瞬，剛想問，哈應又搶先道：“如果找到照哥，我會告訴你?！?p> “倪小姐，你是親歷者，嫌疑人又盯上你，你去昆市會比在通社更安全。這邊會有其他警力跟進調(diào)查，你放心，我們一定抓到那人?！?p> 倪銀攥緊衣角，“好?！?p> 她留下自己的聯(lián)系方式，返回阿壩家。
白馬聽到她要離開的原因，也表示贊同。她當即開始準備吃食，想讓倪銀帶去昆市。
倪銀站在院內(nèi)，抬頭從窗上看去，湛藍無邊的天，漂浮著無依靠的云。
她總覺得內(nèi)心處有某處空缺，飄不到目的地。
白馬一路送倪銀到高鐵站。她得知嫌疑人是在老式車站加上的倪銀，便決定自己騎摩托車來送行。
車站里人頭攢動。
倪銀和白馬勉強找了塊空地，最后說了幾句互相保重的話。
倪銀接過白馬準備的食物，沉甸甸。
她轉(zhuǎn)而上了車，回頭看，白馬的身影在人流中時而露出，賣力地揮著手。
白馬站在原地，看著列車徹底消失。最后獨自騎著摩托車一路回到阿壩家。
山中又落了雨。
白馬把車停在門外，下意識挪開擋在門前的散落木枝。
“阿壩？”白馬喊著。
院內(nèi)空蕩蕩。
白馬再喊一聲。
屋內(nèi)快步走出一個人，滿臉焦急，“阿姐快來看！”
白馬進屋，看見躺在地上的于照。他的腰間有塊布綁住，內(nèi)里塞了許多草藥。
列車朝昆市的方向駛?cè)ァ?p> 倪銀在車上搜索著哈應提到的案件。第一起在平四山，搜索結(jié)果下大數(shù)據(jù)給出類似的案件，困箜山，苦駱山，一直到這次的通社山。
受害者都是女性，從開始的失足跌落山崖，到后面或被水淹，或被落石意外壓住，更甚是掉入天然的硫磺池中溶解得只剩白骨。
倪銀好奇，于照當時說他來抓人，并且他在通社山接近一個月，說明他是推理出什么線索，才能提前到達通社村蹲守。
倪銀把地圖打開，把每個受害者去往的山標記出，她觀察許久，沒什么規(guī)律性。
不對。
倪銀努力回想著，第一次在巴士上見到的那個男人。他從頭到腳打扮得潮流，無論衣服和飾品都互相應襯。他看起來對自己的在外非常在意，并追求細節(jié)，倪銀不覺得這人會隨機挑選作案地方。
他到底想要什么？
列車開到曲林站。
車上上來幾位僧侶，往路中間走過時，不少乘客雙手合十。
倪銀猛然回憶起，那人戴著的銀牌上符號，和僧侶手上拿著的經(jīng)文相似。
“您好，請問這是什么教派？”倪銀拉過一個路人問。
“哦，彌撒教。”
倪銀上網(wǎng)搜索著，這是個正統(tǒng)的教派，有著幾百年的歷史，是栗族人民傳統(tǒng)的信仰。
看起來沒有什么問題。
倪銀換了種思路，她開始搜民間野史，終于在一個許多年前便停運的小網(wǎng)站上找到幾篇貼子。
上面介紹著彌撒教最開始的形成歷史，山寨之間起沖突時，分歧出兩支隊伍。一派勢力壯大，并且與民和諧，存活至今，成了現(xiàn)在的彌撒教。另一派因內(nèi)部糾紛，自相殘殺，逐漸消失在歷史長河中。
倪銀回味著。
巴士男會不會追逐那消亡一派。
于照，你想的是什么？倪銀自問著，還沒有答案。
落地昆市。
倪銀依照哈應給的地址去到平四警察局。
這幾日波折使得倪銀也沒有好好打理自己，舟車勞頓后蓬頭垢面，又拖著個行李箱，站得歪歪扭扭。
楊銘見她第一眼忙問：“你遇上什么問題了嗎？”
倪銀搖搖頭，拿出哈應開出的證人證明。
“給我找個位置?！彼v道。
再次坐上審訊室，倪銀把大致敘述后，補充些細節(jié)。
“我在入住穆丘民宿的第一晚，聽見有人在敲門。第二天觀察后，沒確定是誰做的?，F(xiàn)在想來，應該是兇手提前來踩點?！蹦咩y說。
楊銘捕捉到信息，反問：“那民宿監(jiān)控有拍到嗎？”
“有，但他把自己包裝得嚴實，沒有任何外貌特征。所以我只能靠巴士車上記憶來描述?！?p> “你怎么當時怎么沒想到要立馬查監(jiān)控？”
楊銘身旁的女生開口，她半張臉在陰影里，薄唇尖下巴，應該是長相精致的那類人。
楊銘咳嗽一聲，提醒著：“別說話，做好記錄?！?p> 倪銀猶豫片刻，答：“我以為是我精神衰弱。”
“你在那之前經(jīng)歷過什么事嗎？”
“家庭變故?！蹦咩y想，糟糕的前男友離開也算喪夫吧。
“抱歉。所以你就把敲門這件事當做自己精神緊繃下的產(chǎn)物。等案件發(fā)生了，你才回憶起來。”
“嗯?！?p> 楊銘梳理手上的信息，他小心說：“或許，一開始那人的目標本來是你？”
倪銀沉默著。
楊銘改口：“我沒有其他意思。只是想告訴你，這段時間麻煩不要脫離我們的范圍?！?p> “我知道?！?p> “我們的問詢先……”
“那個女孩叫什么名字？”
楊銘愣了下，道：郭羽。
倪銀閃過女孩最后的模樣，問：“哈應說這是連環(huán)案。兇手選擇目標有共同特征嗎？”
楊銘想了想，含糊地說：“漂亮，每個都漂亮?！?p> 他身旁又傳來低低的“嘖”聲。
倪銀不理會，繼續(xù)道：“他如果活著，現(xiàn)在很可能會尋找新的目標。”
她又想起那條信息。
——你一點也不關心我。
“我感覺兇手……想殺我的念頭還沒有很大?！?p> 倪銀把聊天記錄遞過去。
楊銘身旁又傳來嘲諷地笑聲，他嚴肅道：“嚴周妮，你再干擾問詢過程，就出去換其他人來。”
“對不起楊隊。”嚴周妮說。
倪銀記下女人的名字。
“抱歉，你繼續(xù)?！睏钽憣δ咩y說道，并把聊天記錄保存。
倪銀說：“你們有拿到郭羽的手機嗎？我之前見過她和誰在一起徒步，那人大概率就是兇手?！?p> 楊銘皺了下眉，“通社那邊稱沒找到。我們收到最多的信息是案發(fā)現(xiàn)場的照片?！?p> “照片嗎？我拍的?！蹦咩y故意提起。
“辛苦。”楊銘猶豫著，又說：“也辛苦你和于照的努力。”
倪銀扯了下嘴角，“有他的消息，一定告訴我?！?p> 倪銀話講完有些恍惚，感覺這話她已經(jīng)說了千百遍，像一種夙愿。
幾人離開審訊室。
倪銀從嚴周妮身旁走過，果然是個具有精致冰冷感的女生，對方看她時情緒不多，但仍然不算友善。
“記者，呵。我覺得她肯定是發(fā)現(xiàn)兇殺案后，為了新聞熱度闖進房間內(nèi)的人。”嚴周妮回到工位，自顧自說起來。
楊銘用文件打了下她的肩膀，“謹言?！?p> 嚴周妮不滿，“如果當時沒有外人在，依于照的能力，不可能對付不了。于照被干擾地分心了?！?p> 楊銘很輕地笑笑，坐在位置上開始看過往卷宗：“于照一直很聰明，他不是個會隨便分心的人。”
“什么意思？”嚴周妮問。
“于照去年追蹤文物倒賣案，墓里我和小張都受傷了，我也沒見他有所猶豫。那小子永遠一往無前地沖。”楊銘說到此處便停住。
嚴周妮好像明白些什么，她靜默片刻，又說：“反正我不喜歡記者。一群搗亂的家伙。”
楊銘嘆了口氣，“周妮，少帶情緒。”
“我也沒說錯，他們大部分見到新聞就會像蒼蠅一樣沖過來。”
倪銀站在警察局門口，莫名打了個噴嚏。
小張匆忙從警車上下來，走近她：“倪小姐？我來帶你去我們替你找的旅店。”
“嗯。”
小張很健談，他估計擔心倪銀會有心里壓力，不停找話題?！斑@家店手續(xù)全，非常安全，離我們就一百米。有問題我們可以立馬趕到。”
倪銀點點頭，算謝過。
旅店房間中規(guī)中矩，至少衛(wèi)生達標。
倪銀沒什么怨言，收拾完東西便去洗澡。
她站在淋浴頭下沖洗著，任水流過身體，霧氣蒸騰團團圍繞在周身，倪銀想到了山間的霧。
兩天了。
于照有沒有闖過那層霧。
倪銀想著，不自覺地扣墻壁上的磚縫。
“叮咚——”
她猛然用力，指尖擦出血痕。
有消息來。
倪銀伸手勾到洗手臺上的手機，這次是新的短信。
“你睡覺了嗎？”
倪銀略驚，她想起來自己是用電話號碼做的微信號。
她猶豫著，反問：“你是T？”
“對啊，你記得我了。”
倪銀快速想著，一定要拖住他，同時聯(lián)系楊銘，讓他們盡快定位。
“你在做什么？”她故作輕松，試圖和T聊天。
對方發(fā)來一個表情包，哈哈大笑的兔子。
“我在逃命啊，你忘了？”
倪銀寫下話，又刪除重新編輯：“你吃飯了嗎？”
她盡可能裝作不在意那些事，假裝他是一個普通的，正常的人，僅僅需要些許關注而已。
“沒有，我好餓?！?p> “你現(xiàn)在走的路上沒有店家嗎？”
對方?jīng)]回復，看來他很警惕。
倪銀思索著T是不是又要消失時，一個電話打來。
倪銀接起。
“喂？”
“那你在做什么？” T的嗓音沙啞，像含住了碎石。
倪銀猶豫著，“玩手機?！?p> T突然大笑起來，反問：“真的？”
倪銀不說話。
“你在浴室吧?！?p> 倪銀微怔，“你聽出來了？”
T安靜幾秒，說：“你把水開大?！?p> “我想聽你洗澡?！?p> 倪銀握住手機的手不禁用力，本就破碎的屏幕輕微發(fā)出響聲。
“我逃跑兩天了，到處臟的要死。我也好想洗澡?！?p> “尤其是想和你一起。”
T傳來陣陣笑聲，在浴室間里傳開，反復撞擊去墻面后，又打回在倪銀身上。
這時，楊銘回復道：“他所在的地方信號點不明顯，還需要時間。請你盡可能拖住他?！?p> “好啊?！蹦咩y答應。
倪銀把手機放在香皂臺上，調(diào)大了花灑。
她安靜地站著。
T又說話：“你沒有動?！?p> “光沖水可洗不干凈?！?p> 倪銀聞言，好笑起來。
她抬起手撫過自己的肩膀。
“聽不見?！?p> 倪銀加重力度，鎖骨上顯現(xiàn)出紅痕。
T不停在笑。
嘲諷，玩味，蔑視一切，仿佛他真的站在倪銀面前。
倪銀眼前閃過T在巴士上緊盯她的眼神。
莫名的反胃感翻涌在心頭。
“你要洗好了？” T問。
倪銀回神，“沒有?！?p> “我覺得這樣不好?！?p> 倪銀愣住，“什么不好？”她心跳快了幾分。
“我覺得還是……”
T故意停頓著。
倪銀看著楊銘的對話框，沒有新消息。
“還是親自和你一起洗最好?！?p> 嘟嘟嘟——
電話被掛斷。
倪銀忐忑著，打給了楊銘。
“定位到了嗎？”
“有。在昭門的赤面區(qū)郊外，我們已經(jīng)通知當?shù)鼐脚扇巳プゲ??！?p> 還好。
倪銀慶幸道。
這時，她發(fā)現(xiàn)有白馬的未接來電。
回撥過去幾個，無人應答。
與此同時。
白馬的手機放在病床前。她本人站在手術室前緊張地等待著于照的消息。
次日清晨。
倪銀去往平四警察局。
“怎么樣，有進展嗎？”她問楊銘。
對方嘆氣，轉(zhuǎn)而又笑了下，“你猜怎么著，警方開車去的都沒找到他?！?p> 倪銀驚訝，“這人屬狗嗎？又能跑又能躲?！?p> 楊銘頓了頓，問：“你可以把昨天和嫌疑人的記錄給我們嗎？”
“哦……他是給我打電話的?！?p> “那有錄音嗎？”
倪銀深呼吸著，“有?！?p> 她翻著手機，問道：“如果我給了你們這個記錄，能不能讓我知道些郭羽的解刨結(jié)果？”
楊銘回絕地很快，“抱歉，這是屬于案件機密。”
倪銀笑了下，“也是?！?p> 她把錄音遞過去，楊銘又遞給嚴周妮拷貝。
倪銀注意到嚴周妮的目光，時不時朝她看來。
“怎么？”倪銀問。
對方語速很快，“沒事?！?p> 哈應發(fā)來消息：倪小姐，我們找到照哥了。
嚴周妮的手擦過那條信息，下秒點擊刪除。
通社醫(yī)院內(nèi)。
于照蘇醒過來。
哈應站在旁邊激動不已，“照哥！”
“安靜?！庇谡沼行o力地回道。他注意到站在角落里的白馬，朝她點頭示意沒事。
“照哥，犯人逃了，你們平四警方和我們這里的人都在找。死者的尸體也運到昆市進行解刨處理?！惫獏R報著。
于照問：“解刨結(jié)果怎么樣？”
“死者生前被注射過氯硝安定，劑量不算大。此外身體上有多處骨折，下巴脫臼，髖關節(jié)斷裂，盆骨處……尾骨，坐骨粉碎……體內(nèi)沒有檢測到其他人的DNA，兇手非常小心謹慎?！?p> 于照面上平靜，心里實則已經(jīng)攪動起千層浪。
他小心問：“倪銀呢？你知道她嗎？端倪的倪，銀色的銀?！?p> 哈應忙點頭，“知道，她已經(jīng)回昆市了，楊隊他們在保護她。犯人給她發(fā)了消息，可能下一個目標……”
“好，我現(xiàn)在回昆市?！?p> 深夜兩點。
距離昆曲高速收費站十公里外的過路店內(nèi)，老板正在邊看電視邊剝蒜，新聞中恰好在報道通社山兇殺案。
“歡迎光臨?！睓C械女聲響起。
一個高大消瘦的身影站在門口，頭發(fā)有些長，遮住眼睛。
“老板，還有吃的嗎？”
店老板愣了幾秒，“吃啥。”
“有什么吃什么?！?p> “行?！?p> T緩緩坐下，他順手從旁邊的收銀臺上扯下一個塑料袋，把用完腎上腺素包好，揣進兜里。
他努力平著自己的心跳，可一想到馬上可以見到倪銀。
心，又如剛才逃跑那樣，極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