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一個月,夏悠然白天和父親一起出去干活,晚上和清晨一個人呆著的時候便抓緊機(jī)會修習(xí)靈術(shù),冥想時間不夠難以匯聚火靈,只好壓縮睡覺時間。每天深夜她抬起酸痛不堪的手臂,就像在觸摸一場荒涼的夢。
馴服火靈實在不是一個輕松的過程,經(jīng)過大量練習(xí),她已經(jīng)可以召喚出實體的火焰了,但是準(zhǔn)頭實在不好,好幾次點燃了頭發(fā)和桌椅,幸好搶救及時得以在夏白虹面前糊弄過去。
那時的她從沒預(yù)見過這樣過一天算一天的日子會戛然而止。
“父親,您說什么?”夏悠然盡力控制住自己顫抖的聲音,不可置信地看著夏白虹。
“這不是你一直以來想做的事嗎?”夏安抬起頭,雙眼竟流露出難以掩蓋的疲憊,讓他看起來衰老了幾分,“你不是一直想要逃離我嗎?現(xiàn)在我允許了,你走吧。”
夏悠然的目光落到桌案上擺著的通關(guān)文書和盤纏上,進(jìn)而跌落到地上,她很想揪住夏安的衣領(lǐng)沖他大喊大叫,她并不想逃離,她只是想要證明自己,然后大聲告訴父親她早就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了,她完全可以分擔(dān)那些秘密。
“所以您這是要趕我走嗎?”夏悠然忽然覺得很好笑,但她抑制住了想放聲大笑的念頭,故作平靜地問。
“你已經(jīng)十六歲了,你有手有腳,完全可以自己生活?!?p> 夏悠然張了張口,“可……”
“你的性子實在不適合待在這里,所以去蓬萊吧,那里與世隔絕,人們保持著上古時的生活方式,你會喜歡那的?!?p> 又是這樣,如同一潭死水般沒有一絲情感,沒有回旋的余地。
“這聽起來像是您的命令,那么小女恭敬不如從命?!毕挠迫桓杏X惡意快從她的身體里噴涌而出,她不受控制地說出這些刻薄的話,然后一面去看夏安的表情,希望從上面看到懊悔,可她沒有看到。
接下來的半天夏悠然一句話也沒說,她沉默地吃飯、收拾行囊,甚至離開的時候一次也沒有回頭看這個住了十多年的小屋,而是低著頭一連走出去好幾里地去,就像話本里瀟灑的俠客。
街道上和往常一樣熱鬧非凡,有的和家人一起隨意漫步,有的在貨攤前挑選玩意,有的圍在一起觀賞街頭的百戲雜耍。
父親絕對想不到我已經(jīng)把火靈有關(guān)的部分抄下來揣在身上了,夏悠然惡狠狠地想。再也不會有人對她指手畫腳,不會有人阻撓她學(xué)靈術(shù)了,明明應(yīng)該歡呼雀躍,可為什么心這么慌呢?就像是有什么東西碎掉了一般。
即使是一條狗養(yǎng)了十多年離別的時候也該有不舍吧?她看著街上來往幸福美滿的一家子,在心里憤憤不平地想著。
不對。夏悠然想著想著,忽然猛地停了下來,害的后面的人一頭撞在她身上。雖然說通關(guān)文書不是一下子就能弄到的,但如果父親早想讓我在成年后自己去闖蕩的話,他為什么從來沒有提到過?倒像是……臨時決定的一樣。
可惡,父親到底在隱瞞什么,還有不讓我學(xué)靈術(shù)的事,我今天非問清楚不可。夏悠然嘴里嘟嘟囔囔,還是轉(zhuǎn)身向回走去。
相信天命的人,也許從中窺出了上天的旨意,畢竟如果夏悠然沒有半途而返的話,一切真如當(dāng)時很多人希望的“徹底封存”也說不定。
真當(dāng)夏悠然回到小屋時卻大吃一驚,奔涌的熱浪撲面而來,她奮力扒開窗戶,卻看見整個暗閣都燃燒在熊熊的烈火之中!
她驚得差點跳起來,打算破窗而入,正看見夏安正坐在狹小院子里。他對身后的火光視而不見,反而望著角落里的一株海棠花樹出神。這顆樹自夏悠然記事起就立在這里,此刻被繁復(fù)的花苞壓的略微彎曲,花瓣紛紛揚揚地灑了一地,璀璨得令人心悸,在竄動的火舌間竟有種猙獰的美感。
忽然,一陣粗暴的敲門聲打破了寧靜,夏悠然暗叫一聲,故技重施造了一個隱形空間,蹲在墻腳下躲著,隨時豎著耳朵聽著屋里的情況?!贿^未等屋內(nèi)做出響應(yīng),就聽轟地一聲巨響,破舊的柴門不堪重負(fù),轟然倒塌,隨后無數(shù)刀叉劍戟從小屋的四面八方刺進(jìn)來,紙糊的窗戶,竹子筑的門墻被捅了個稀爛。
夏悠然向屋內(nèi)稍微伸了一下頭,立刻縮了下去:她第一次見到這樣多的雇傭兵,正將夏安的小屋圍得水泄不通。
夏安不緊不慢地站起身,向著侵入者露出雙手:他沒有拿任何一件武器。
雇傭兵們蜂擁而入,又如同惡虎猛獸一般橫沖直撞,火很快被滅了,導(dǎo)出彌漫著刺鼻的濃煙,原本破舊的小屋已經(jīng)被燒得面目全非,尤其是暗閣早已化成了地上破敗的灰燼。夏悠然緊緊捂著自己的嘴,不敢發(fā)出一絲聲音,只聽見沉重紛亂的腳步聲,以及佩劍和身上的錚錚鐵甲發(fā)出金屬特有的刺耳的剮蹭聲在她四周炸響。
不一會,一個仆從模樣的人撥開人群,回稟道,“縣令大人,屋里沒有其他人?!?p> 這下整個屋子的士卒都緊緊地盯著夏安,宛如盯著肉的狼,夏悠然廢了好大勁才從密密麻麻的人群中看到被稱為縣令的人,他一身白花花的肥肉,極為困難地塞在綾羅錦繡圈成的官服里。太守背著手在院子里踱了幾步,豆大的眼珠賊溜溜地轉(zhuǎn)著,可并未向夏安邁進(jìn)一寸,竟像是不敢靠近一般。
仆從捧著一個雞卵大的隕星石,周身略有顫抖地走到夏安身邊,夏安幾乎是輕車熟路地將手掌覆到頂部的凹陷處,那幾秒鐘就像是隔了滔滔江水,隕星石依舊暗淡無光。
太守這才輕蔑地笑了笑,臉上的橫肉擠成一團(tuán)“夏安,你終于落在我的手里了。不,是不是應(yīng)該叫你,夏白虹?!?p> 夏悠然聽到這個名字卡殼了一下,幾乎已經(jīng)被忘記的記憶瞬間勾連上,這大約是她在短時間內(nèi)第三次聽到這個名字。
她的疑問就得到了解答,她聽見離她一箭地的兩個雇傭兵小聲談話,一個說:“這太匪夷所思了吧?這個孬種就是曾經(jīng)名冠大曜的銀月鐵騎之首,陛下費盡心思想除掉的人?
另一個說:“我聽說他為了躲避曲綸的追捕自廢靈脈,真是……”
兩人聲音很小,但夏悠然宛如雷劈一般愣在當(dāng)場,如果換一個場景,有人告訴她,她的父親是什么鐵騎的首領(lǐng),還被曲綸追殺,她絕對會笑出聲來。
大曜人一般稱呼他們的君主“至尊”,“陛下”是北方人的說法,也就是指曲綸,那個野心勃勃、毫無人性的家伙。
凡是被他盯上的人,無一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