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遺書

　　醴田的路上又出車禍了，這次是公司的車和學(xué)哥。接到消息寶兒就和肖泉一起去了。

　　車翻倒在路下的坡坎上，車門敞開著。路邊，一個擔(dān)架上蒙著一塊白布。公路兩邊站滿了人，有的在那兒竊竊私語。

　　走過去，寶兒掀開了白布。那張熟悉的臉，很安詳，就像熟睡一般。眼淚嘩嘩地落下來，肖泉的肩頭寶兒不停地顫抖著。

　　遺體被帶走了，車也被帶走了，交警也走了，看客也慢慢散去了。

　　“寶兒，我們也回去吧！”兩個人正要上車的時候，一個女人沖了過來。

　　“你們是一起的吧，哼，這種人死了最好！”

　　“你這話什么意思？文哥招你惹你了嗎？你干嘛要這樣咒他？”一腔的悲痛突然被點(diǎn)燃了，寶兒憤怒地望著她。

　　“姑娘，你沒跟他搞過對象吧？”

　　“什么？”寶兒愣住了。

　　“沒搞過那是最好??！這樣的人渣死了最好啊！死了最好啊！”

　　那女人流著淚一邊罵一邊擺擺手，慢慢地走遠(yuǎn)了。

　　“肖泉，這倒底是怎么呢？文哥怎么會這樣被人罵？”寶兒一臉的淚痕。

　　“寶兒，上車吧。我們也該回去了，后面還有好多事呢！”

　　回到公司，寶兒開始四處聯(lián)絡(luò)他的家人。除了這個交往了快一年的女朋友，他并沒有其他親人了。

　　“這兩個月我都覺得他不對勁，經(jīng)常悶悶地一個人喝酒抽煙。其實我們已經(jīng)分手了，對于他最近的狀況我也不怎么了解，他也很少跟我說起?！?p>　　“是不是你們分手對他打擊太大了？”

　　她輕輕一笑，“他從來都沒有真的愛過我。我們在一起只是互相不討厭互相取暖而已。”

　　寶兒不知道再問什么了，突然她覺得他們一點(diǎn)也不了解文哥。那個沉默堅毅善良的文哥，倒底是什么樣子的呢？

　　“肖泉，我想去看看文哥，你能陪我去么？”

　　走進(jìn)太平間，文學(xué)平靜安詳?shù)靥稍谀抢铮旖撬坪踹€凝著一絲笑容。

　　“文哥，為什么？為什么？”寶兒的眼淚又落下來了。

　　“寶兒，別哭！你看看學(xué)哥的臉，他走的那么安詳，那么平靜，似乎是一種輕松和解脫。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樣樣都是大苦。我們始終在一個圓上來回地奔走來回地轉(zhuǎn)悠，一圈又一圈，停下來歇歇腳又得繼續(xù)奔走。彼岸的花開的是那么的漂亮，那么的美好。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其實有的時候根本就沒有岸?！?p>　　“在茫茫大海中獨(dú)自苦苦掙扎著，回頭也上不了岸。就讓這一世的掙扎全然放松，在這茫茫的大海中，做一只深海的人魚，自由自在地游來游去?！?p>　　抬頭凝望著肖泉，她熟悉而又陌生。了解，怎樣才能真的了解？誰又能真的了解誰什么？自己不也是一樣嗎？一直都期待深海的人魚的到來！

　　突然，維維的笑臉又在她眼前晃來晃去?！澳愫?，請問你是人魚嗎？”

　　“我不是。”

　　“對不起，我打錯了?！彪娫拻炝?，第一次聽到維維的聲音。

　　“寶兒，你也別太難過了。我想學(xué)哥應(yīng)該是很安心的，我完全可以感覺到他的祥和之氣?！?p>　　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兩個人慢慢走了出去。

　　這幾天肖泉陪著寶兒在交警隊，殯儀館，火葬場，墓地等四處奔波。寶兒是綜合部經(jīng)理，也是文學(xué)部門的領(lǐng)導(dǎo)，這些事情理所當(dāng)然地由她牽頭。

　　公司已經(jīng)出了喪葬費(fèi)，相熟的同事也都奠祭了，她和肖泉還有文學(xué)女朋友準(zhǔn)備過兩天一起把他送回鄉(xiāng)下老家。

　　幾天沒有好好睡覺了，倒下去她沉沉地睡了一覺，夢里文學(xué)沉默溫和的笑容始終揮之不去。

　　“寶兒，起來吃飯了。這幾天你都沒好好吃過?！毙と罅酥?，配了下飯菜，還有一包吐司。

　　“幾天沒好好吃了，吃點(diǎn)清新開胃的吧！幸好彭濤這臭小子滾去泰國了，只盼著他回來之后不要給我們太大的驚喜才好！”

　　“怎么，你還擔(dān)心那個懶鬼小氣鬼會變?nèi)搜?？?p>　　肖泉乘了一碗粥遞給她，又拿起兩片吐司把腐乳薄薄地刷了一層遞給她一片。

　　吃完飯，打開電腦一封郵件進(jìn)來了。點(diǎn)開郵件，寶兒驚呆了。

　　寶兒，肖泉，當(dāng)你們看到這封郵件時我已經(jīng)走在了去天國的路上。我不知道我會是去到九天之上，還是會墮入十八層地獄，總之我很想看到她。有她的地方才是我的天堂，才是我心的歸宿。

　　我和娟認(rèn)識八年了，在我們認(rèn)識第二年時我們相愛了。那時候的天隔外的藍(lán)，只要一看到娟所有的辛勞全部都煙消云散。一個一室一廳的租住的小屋子就是我們溫暖的家。

　　每天早上，她都早早起床把早飯和中飯做好。就算是大冬天也一天不差。我看她那么辛苦就讓她晚飯多做一點(diǎn)，第二天早上就不用起的那么早，可是她說老吃剩飯對身體不好。

　　也只有她用她溫柔的真情慢慢撫平我心里深深的烙印和傷痕。那時候我每天都神彩飛揚(yáng)，每天都有使不完的勁兒，每天心里都是暖暖的。存錢，我們一起存錢，給她一個溫暖的家是我一生的目標(biāo)。

　　我?guī)Я怂氐搅肃l(xiāng)下，她一點(diǎn)都沒有嫌棄我家的貧窮，也沒有嫌棄我的身世。那時候我們?nèi)说臍g聲笑語簡直能從村頭傳到村尾。過了四五天，娟卻突然不告而別了，只留下了一張紙。我的天頓時塔陷了，整個人就像被抽空了一樣。

　　那天我趕到城里，屋子里已經(jīng)是人去樓空。她的工作地方，她經(jīng)常去的地方我都找遍了，卻始終找不到她。去到她家，這也是我一次去到她家。她家是醴田的公路邊，日子過的很富足，兩層的小洋樓。

　　我還沒進(jìn)去她媽媽就開始大罵，我一時間就懵了。原來這一年娟都是瞞著她的家人跟我在一起，只是她從來都不提。每次回去，她都會和她媽斗氣，家里給她介紹了幾個對象她都不同意。好不容易這次真的分手了，我卻又找上門去。

　　只要是躲著一個人，那就很難再找到。那時候我辭了職天天騎著摩托在她家附近等著。那時候她媽已經(jīng)報了警，我只能在馬路上守著。

　　過了兩個月，有一天他爸爸拿著扁擔(dān)沖過來把我打的滿身都是傷。那時候我才知道我們的孩子沒有了，長期的營養(yǎng)不良和勞累，嚴(yán)重貧血，胎兒發(fā)育畸形，不得已她才去醫(yī)院拿掉了。

　　當(dāng)我再去她家前的馬路上時，她弟弟告訴我別來了，她已經(jīng)去廣東了，已經(jīng)談了對象了。只要她能幸?？鞓罚椅沂裁匆步o不了。整整兩年我每天醉生夢死，所有的目標(biāo)所有的信念全部都碎了一地。

　　只要她幸福，我不能再去找她。無數(shù)個夜晚，疼痛，想念，就像洪水一般把我淹沒，我真想松開手讓洪水把我?guī)ё?。直到我母親去世，我才知道真相。

　　她悄悄算了我們的八字，算了三次都是一樣的。我們會重復(fù)我爹娘的命運(yùn)。我娘以死相逼，她終于離開了我。望著娘瘦削的臉，渾濁的淚，我站在那里沒有了任何感覺。空洞，我感覺自己就像一個紙人，就像一個棋子，老天爺似乎正對著我得意的笑著。

　　得知她從廣東回來，我就立即跑去找她。這一世，就算真的要再覆倒我爹娘的命運(yùn)我也再所不惜?？粗磉呎局粋€高大帥氣的男子，我什么話也說不出來了，我又還能說什么？跟著我，她吃盡了苦受盡了委屈，我能又來親手破壞她現(xiàn)在的幸福么？

　　后來，我遇到了小月，只是因為她的眼睛很像娟。我很想很努力地去愛上她，可是誰也沒有辦法。

　　后來我才知道娟的老公是個同性戀，他們兩個只是形式婚姻。這個善良的女孩子，是我親手毀了她的一生。其實我不是個怕鬼怕死的人，那天的車禍我簡直不能相信，我撞到的身影和娟像極了。

　　娟終于來找我了。后面我們?nèi)堝X撒水飯也并不是因為害怕，而是我很想再見到她，而是我想讓她再等等我。所有的心事在這一個多月里我全部都了清了，所有的虧欠也全部償還了，只有娟。

　　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走在和娟見面的路上，我很幸福很開心，我的天堂我的歸宿我的心。

　　寶兒，肖泉，你們不要難過！我最后的遺愿想請你們完成。這些年來，我和娟努力地存錢，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意義了。這三十萬我已經(jīng)全部存在了這張銀行卡里，想請你們代為處理。

　　分給小月十萬，這也是個好姑娘，只是我們沒有這個緣分，我很努力但是很抱歉。其余二十萬全部留給娟的爸媽，算是我這個不稱直不正名的女婿的虧欠。我的骨灰請把它們圍著娟的墳撒成一圈，我要緊緊把她抱在懷里，永遠(y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