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漸亮了,路燈熄滅,柏油路面與灌木叢葉子上的橙光消失得無影無蹤。
天上那條死掉的蠐螬早沒了蹤跡,烏云離地面很低,仿佛伸手就可觸及。
放眼望去一片深灰,奚午蔓感到壓抑,打開車窗透氣。
清早的風(fēng)冰涼、干凈,悄無聲息。
大家昨晚似乎都沒睡好,誰也沒精力說閑話,車?yán)锂惓3翋灐?p> 那小子依舊坐在副駕駛,偶爾出聲提醒呂樹路邊有家禽行人或路障,他的聲音依舊有活力,但在這陰沉的早晨聽上去軟綿綿的,催人犯困。
那輛黃色面包車始終以一定的距離跟在他們后面,到達(dá)目的地后,人群一下車就迅速四散開。
林曉鈴有意磨蹭。
上車前,奚午蔓就注意到,林曉鈴有話想對她說。
車內(nèi)只剩下她們兩個人。
奚午蔓喝下最后一口黑咖,把杯子放進(jìn)水槽。
林曉鈴箭步上前,攔到奚午蔓面前,滿面愁容,似有什么很難啟口的事。
奚午蔓垂眸看她,沒先說話。
“呂樹姐姐說,樓盛昨晚一整晚都在你房間?!绷謺遭彽纳ひ粼诎l(fā)顫。
奚午蔓很輕快地應(yīng)一聲:“嗯?!?p> “你為什么要這樣做?你這樣會傷害到他的。”林曉鈴?fù)耆亲l責(zé)的口吻。
奚午蔓不明白她什么意思。
“你要是不喜歡他,你就直接告訴他,不要吊著他?。 绷謺遭弶褐ひ?,怕被別人聽見,“你都已經(jīng)跟他牽手了,卻跟別的男人過夜,你把他當(dāng)什么?”
奚午蔓靜靜看著林曉鈴,思索片刻,才明白后者為什么突然把槍口對準(zhǔn)她。
林曉鈴口中的“他”,是呂樹用那小子稱呼的男生。
注意到桌上的平板屏幕還亮著,奚午蔓走到卡座邊,按下電源鍵。
“你一點都不負(fù)責(zé)!”林曉鈴緊跟在奚午蔓身后。
奚午蔓一抬頭,就能從窗戶玻璃上看見身后的林曉鈴。
可,她要怎么跟林曉鈴說?
窗戶上林曉鈴的身影晃了一下。
奚午蔓回頭看林曉鈴,突然想到曾經(jīng)在地鐵上遇見的短發(fā)女生,不禁倒吸一口氣。
她單純空虛的頭腦嚴(yán)重缺乏想象力。
她只在意公主裙、水晶鞋、彩虹棒棒糖和圓鼓鼓的糖果。
她沉浸于粉色的夢。
她不知道,也不愿相信,世上不只有粉色這樣的色彩,她甚至沒見過真正的粉色。
那會要了她的命。
“你不需要知道得太多?!鞭晌缏f,“那只會加速你的死亡?!?p> “我跟他是朋友,我有責(zé)任為他考慮?!绷謺遭徤裆珖?yán)肅。
“嗯?!鞭晌缏X得眼前的人很幽默,“所以,他跟你說什么了?”
“他沒有跟我說什么,但我看不慣他成天為了你心不在焉……”林曉鈴的話沒有說完,突然住了嘴。
車門口傳來呂樹的聲音,終結(jié)了林曉鈴的抱怨。
天陰了一上午,從下午不到一點半開始落雨,慢慢落大了。
農(nóng)人們都回了家中,A大的師生們穿上雨衣,在雨中穿行。
奚午蔓窩在副駕駛補(bǔ)充睡眠。
她做了一個夢。
夢里有間狹窄的屋子,潮濕,陰暗。
只有中間區(qū)域有像從頂上又像從后方或底下亮起的橙色燈光,幽暗。
四周則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見。
那群小女孩是突然出現(xiàn)在光中的,也許她們一直都在那。
她們的臉像發(fā)霉的橙子,頭發(fā)與衣服都臟兮兮的。她們看著同一個方向,這個突然闖入夢境的人的方向。
其中有一個小女孩,扎著高馬尾,劉海下一雙眼睛黑亮,似乎泛著淚花。
只一剎的對視,入夢的人成了那個小女孩。
她聽見有人說話。
“今天晚上,你們要好好伺候?!?p> 她沒看見說話的人。
“跟以前一樣。伺候好了,你們才能活下去?!?p> 那個人的說話聲還在繼續(xù),她只聽見自己內(nèi)心有個聲音在抗拒。
離開這里。
她看向周圍的女孩們,每個人都搖頭拒絕。
她獨自往外跑,離開了那間狹小、陰暗、潮濕的屋子。身后追她的人只到門口。
外面也是漆黑一片,這是在學(xué)校。一所她絕對陌生、卻清楚走廊與操場位置的學(xué)校。
她沿漆黑的走廊往左,看見一片幽暗的橙光,走了過去。
有一扇門開著,那是老師的辦公室。
她走到門口,辦公桌前批改試卷的老師突然抬頭。桌面臺燈的橙光中,老師的笑容猙獰可怖。
不能找他。她往后退去,迅速逃走。
她總感覺老師會追出來,但他沒有。
她到了另一片黑暗中,背靠一堵漆黑的墻,看見黑色的操場與輕輕晃蕩的黑色珠簾。
在下雨。
旁邊的鐵門響了一下,一個男孩從里面跑出,沖進(jìn)雨中,跌倒在樓梯下。
“你別跑啊,回來??!回來?!崩蠋煾霈F(xiàn)在門口,皮帶和拉鏈都松開了。
老師一手提住褲腰,一手招呼男孩回來,笑容病態(tài)。
男孩爬起身,朝雨與黑色的更深處跑去。
老師沒敢追上去,像是害怕那黑色的雨。
“你跑不掉的!你以為你能跑掉嗎?你跑不掉!”老師沖著男孩的背影大吼。
她緊緊靠著那堵墻,總感覺老師看見她。但老師沒有。
幸好現(xiàn)在是晚上。幸好有這黑暗。
老師轉(zhuǎn)身進(jìn)了鐵門,突然又從門里探出頭來,看向她站的地方。
他張開的嘴里滿是獠牙,一雙眼睛像鱷魚,長臉無限拉長,看上去卻沒任何變化。
他還是沒看見她。
他回到鐵門里,關(guān)上門,上了鎖。
旁邊本空空的地方不知什么時候堆滿大紙箱,紙箱上有一只猴子,它看見她。
箱子在抖動,里面?zhèn)鞒龃似鸨朔碾r雞的叫聲。
那只猴子死死盯著她,面目突然變得猙獰。
她撒腿就跑,同那男孩一樣,沖進(jìn)雨中。
雨幕里,是一條深深的巷道,巷道兩旁的店鋪門全都緊閉,闃寂無聲。
寒夜漆黑,雨淅淅瀝瀝,突然有路燈撒下冷色燈光,映亮濕漉漉的水泥地面。
她這才看清,兩側(cè)都是高高的墻,墻后是無盡的黑暗。
前方,冷色燈光下,有一家沒開門的咖啡店??Х鹊觊T外,擺著一套桌椅。
沒扶手的單人椅上,坐了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女人,一襲黑衣,抱著吉他輕輕歌唱。
她想,可以告訴她。
她向那個女人走近。
我逃不掉。不會有誰幫我。
在這個恐怖劇本里,難道有可以信賴的人嗎?
她被羈系在這個圈中,逃不掉。
這里,有任何一個人死去,其他每個人都是兇手。
她離那女人僅兩步遠(yuǎn),猝然停步,轉(zhuǎn)身朝巷子更深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