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茶馬道上往來行人眾多，天南海北的商客皆聚于此。
宋青月帶著小徒弟，在路邊茶鋪里歇腳。
說書先生坐在臺上，從十八年前征戰(zhàn)沙場所向披靡的女將軍，講到隱于世外不露真容的鳴沙門派。
婁長言聽了半晌，問道，“他說的是真的嗎？鳴沙的大師姐練武走火入魔得了失魂癥……”
宋青月壓根沒注意說書先生講了什么，目光只聚焦在眼前的牛肉上，聞言頭也不抬道，“鳴沙的大師姐就是你師父我，信他還是信我？”
鹵好的冷吃牛肉浸泡在浮著一層紅油的高湯里，從中撈出來的面條筋道爽滑，宋青月一口下去，滿意地瞇起了眼。
“說起來，張小狗的父親是什么軍職？你知道的話方便我們打聽?！?p> 婁長言搖頭，“不知道，我也只是偶爾聽張小狗說過。要不然我們吃完飯就去玉門關(guān)參軍吧，總有一天能碰到張叔的?！?p> “不去，費時費力而且……”宋青月話說了一半，看到婁長言面上壓不住的笑意，才意識到這小孩在隨口胡說八道。
她無語凝噎一下，拍了拍桌子喊道，“小二，結(jié)賬?！?p> 店小二一邊應(yīng)聲一邊從另一桌走過來，宋青月無意間一瞥，眼神登時便移不開了。
那桌旁邊方坐下一個青衣女子，摘下幃帽后那人的面容露出來，氣質(zhì)清冷，五官卻并沒有分明的性別感。
宋青月認識這個人，她名燕北霜，后來以江湖中人之身，嫁與儲君做了太子妃。
但上一世婁長言見到她是在很久之后了，宋青月并不知道未曾相識的年歲里，她為何會出現(xiàn)在此。
“宋青月，宋青月！結(jié)賬了。我可沒錢給他，你不會要把我壓在這里洗碗了吧?！?p> 聽到呼喚宋青月回過神，留下銀子后起身準備離開，她不欲此時與燕北霜產(chǎn)生過多交集。
方邁出兩步，身后一道聲音阻攔了她：“這位女俠，留步?！?p> 宋青月轉(zhuǎn)身，燕北霜單手撐桌站起身，望向她的方向。
“姑娘何事？”宋青月道。
“不知女俠可否見過在下的佩劍？劍長兩尺三寸，通體青白。”
宋青月?lián)u頭，“不曾見過?！?p> 燕北霜哂笑一聲，“在下方才取來碗筷的功夫，佩劍竟不翼而飛，在座之中的武功，唯有你能在我毫無察覺之下取走我的東西，為何不承認？”
滿座嘩然，眾人的目光都聚集向宋青月。宋青月蹙眉，還沒說話，身邊的少年一步上前擋在了燕北霜面前。
“沒做過的事有什么好承認的？自己看不好東西丟了就滿世界找別人怪罪，怎么那么莫名其妙呢？”
燕北霜冷笑，隨手抽了食客的劍來道：“兄臺，借用一下?！?p> 然后抬手挽個劍花，劍尖直指婁長言背后的宋青月，“是與不是，一試便知，這位女俠若能在堂中找出武藝勝于你之人，在下必然賠禮道歉?！?p> 婁長言還要說話，被宋青月一把拽在了身后。她粗略打量過茶鋪中人，大多是些普通人，莫說勝于她，就是要找出一個能比燕北霜身手好的都困難。
倒也難怪燕北霜認定她是竊劍人了，但若要自證清白，想必還得打贏燕北霜才能好好說話。
宋青月掀開外袍，摸出腰間鑲金帶玉的匕首。
燕北霜看見她手里的短刃，微訝道：“這樣的匕首……你是鳴沙弟子？”
宋青月掃一眼手里的武器，說是武器，更像是工藝品。她倒忘了自家門派招搖的一貫風(fēng)氣。
嘆了口氣后她蠢蠢欲動地想收回去，婁長言在旁低聲道：“拿都拿出來了就裝到底啊，你總不會因為丟人就想認輸吧?！?p> 被戳中心事的宋青月一咬牙，握著光鮮亮麗的短刀接下了燕北霜的招式。
手提長劍之人一襲青衣飄飄，持握金匕之人則是一身黑色短打勁裝。二人交鋒不見血，是極好看的。
這一架打了許久難分勝負，從茶鋪里打到房屋廢墟上。宋青月是收斂著打的，她既不想在人多眼雜處暴露過多，又不想當(dāng)真?zhèn)窖啾彼?p> 結(jié)果收斂著收斂著，質(zhì)量不太好的茶鋪屋棚就塌了一半。
二人停手時，是被玉門巡值衛(wèi)團團圍住之際。
“巡值衛(wèi)辦公，閑雜人等回避！我們接到報官說此地有人強拆民房，是你們二人嗎？”
燕北霜大約從未經(jīng)歷過這種尷尬的時刻，聞言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強拆民房？我？”
宋青月在旁道，“嗯……不是有意的，我們會賠償?shù)??！?p> 難以置信的目光又落在了宋青月臉上，宋青月回望過去，示意燕北霜看看周圍。
燕北霜環(huán)顧一周，低頭噤聲。
遠遠地隔著衛(wèi)兵，宋青月在圍觀人群中看到了婁長言，這小子抱著胳膊一副作壁上觀的模樣，接收到宋青月的視線也只是戲謔地抬抬眉毛。
于是巡值衛(wèi)將茶鋪老板帶過來，老板看一眼宋青月，哆哆嗦嗦地從懷里摸出賬單，方才二人一邊打架，他一邊在旁記下自己的店面損失。
宋青月眼睜睜地看著那張賬單掏出來后快要垂到地上。
“……姑娘，我真沒偷你劍?！?p> 燕北霜沮喪道：“我現(xiàn)在信了，賠償費比我的劍值的錢高多了?！?p> 真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鬧劇啊，要是重來一次她一定要抓住那個竊劍賊看看到底是什么人。
宋青月望天，一面摸出錢袋攥在手里，下意識摩挲了兩下。
忽然間，面前巡值衛(wèi)的臉模糊起來，周遭聲音也逐漸遠去。宋青月一怔，唯有手上玉戒泛著光，在逐漸扭曲虛幻的世界里無比清晰。
再回神時，宋青月站在了完好無損的茶鋪門前。
“宋青月，你盯著招牌半天了，到底要不要進去？”
茶馬道上氣候干燥，正午的陽光在頭頂照耀，宋青月感受到了胃的空虛，記憶里她和燕北霜打架前吃的那頓飯仿佛不曾發(fā)生過。
這種似真似幻的感覺宋青月已經(jīng)熟悉了，她回溯了時間，來到與婁長言進入茶鋪之前。
她低頭盯著手上的戒指，毫無疑問，這是由她的想法產(chǎn)生的回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