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婁長言抱著宋青月,一路踩著別人家的房檐到了周氏點(diǎn)心鋪。他們走的時候,天上開始蒙蒙飄起小雨,臨近日暮時分,太陽被隱在云層之后,天色昏沉起來。
店鋪大門緊閉,婁長言敲門,無人應(yīng)答,分明不久前他們才從此地告別。
宋青月拍了拍少年的手臂,示意他放自己下來,婁長言卻反而收緊手臂,將她緊緊抱在懷里。
“走兩步也不會影響什么……”說著宋青月沒控制住,又咳出一口血。
然后她就見婁長言神色懊惱,“你別、別亂動了,就不該帶你過來?!?p> 宋青月抹了抹嘴,她傷得有些重,與東影交手時,她想發(fā)動回溯來取勝,但是顧及到回溯限制時間,為免生意外,她才以受傷為代價取得險勝。
如今這局面已經(jīng)是最好的處理結(jié)果了,犯人伏法,一切應(yīng)當(dāng)畫上句號,即便受了些傷,過幾個月便也能好。
如果不是周氏母子出事的話,本應(yīng)如此。
宋青月其實(shí)是抱著有些懷疑的態(tài)度來的,她疑心陳飛在這里留了后手,故意騙重傷的她來此探查,然后在路上對她補(bǔ)以致命一擊。
但他們一路過來,并未受到阻攔。宋青月的心漸漸沉了下去。
考慮到宋青月身上的傷勢,婁長言沒再帶著她翻墻,他暴力踢開了點(diǎn)心鋪的門,店內(nèi)空無一人。
“周姨?默默?”他喚道,然而無人應(yīng)答。
走到后院時,婁長言僵住了腳步,宋青月從他懷里抬頭,什么都還沒看清就被婁長言捂住了雙眼。
不必少年說話,她已經(jīng)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她聞到了空中揮之不去的血腥味。
“……別看?!眾溟L言低聲道。
“小乖,放手?!?p> 婁長言不動,師徒二人僵持片刻,宋青月掙扎著便要從他懷里下去。
“別動師父,別亂動?!眾溟L言停了一下,終于是撤開捂她眼睛的手。
院中陳尸兩具,一大一小。
兩具尸體面目都已經(jīng)一片血肉模糊,殺人者有意掩蓋他們的面容。
大的是一具女尸,只有一臂一腿,大量血跡從她另外半邊殘缺的肢體上濺出,到了此刻,血液大多凝成粘稠的狀態(tài),但仍有液體汩汩從斷肢處流出。
不難看出,女人的義肢是被生生扯斷的,與毀去面容的目的一致,偃甲是極具標(biāo)志性的物件,殺人者欲掩藏死者身份。
另外一具尸體身量尚未長成,屬于一個孩子,他胸口被刺了許多刀,約莫死于失血過多。
宋青月示意婁長言放下她,她一手扶著婁長言,慢慢在兩具尸體身邊跪下去。
忽然,她控制不住地咳嗽起來,她抬手捂住嘴,溫?zé)岬难豢瘸鰜恚瑥闹缚p間溢出,滴落在地,在凝結(jié)的血跡上蜿蜒出新的痕跡。
雨勢漸大,鮮紅順著水流匯聚去低洼處,整間院子被血色遮掩。
與之混在一起的,還有宋青月不自覺滴落的淚水。
婁長言一只手被她捏著,沉默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片刻后,他道:“陳飛被關(guān)在哪?我去殺了他?!?p> 宋青月只是搖頭。
她閉了閉眼,放下手,“小乖,聽我說,這件事很重要?!?p> “嗯?”
“我能回溯時間,救下他們母子,但重來一遍,我不知道能不能贏下東影?!?p> 婁長言沉默片刻,仿佛在消化她的話。過了一會,他沒有多打聽,只是問道:“你能回溯時間,代價是什么?”
“除了我,誰也不記得曾經(jīng)真實(shí)發(fā)生過什么?!?p> 她捏著婁長言的力道加重,“我如果回去,你不會記得我現(xiàn)在說過的這些話,陳飛也未必像現(xiàn)在這樣,順利被捕。”
少年仿佛明白了什么,“所以,這些天……你突然帶著我改變路線,突然一時興起去做什么,是因?yàn)槟阋呀?jīng)經(jīng)歷過了一遍,回到……回到過去先行改變即將發(fā)生的事?”
他面露驚訝,緊接著又想到了什么:“那天的《蒹葭》,難道是你在嘗試這個能力?”
宋青月點(diǎn)頭,“好聰明。但是我沒辦法回到……焉支山起火前,我沒法救下你的朋友、你熟悉的人們?!?p> 婁長言抱住她,將她未說完的話都堵了回去,少年肩膀單薄,卻仿佛擁有能撐起她的力量。
“我知道,那沒關(guān)系,你又不是神仙。”
他頓了一下,輕拍宋青月的后背,“過去的事情我會盡力查出真兇,不必自責(zé),也別害怕,哪怕你回到過去后我不記得這些,你也可以再告訴我,我總會相信你的?!?p> “小乖……”
目睹周氏母子的慘狀幾乎將宋青月的精神擊潰,她無端生出一種恐懼。
如果回溯的時間節(jié)點(diǎn)不像她想的那樣,或者回到過去后,出現(xiàn)了她無力挽救的變化,周云母子的死變?yōu)槭聦?shí)的可能并不為零。
婁長言摟著她,他從未見過宋青月如此失態(tài)的模樣。
“師父,是因?yàn)闆]有人和你一起記得這些……讓你害怕了嗎?”
他能體會到宋青月的感受,因?yàn)椴痪们八?jīng)歷過同樣的事。
一夜之間至親悉數(shù)離開,孤單到仿佛全世界都只剩下他一個人。
宋青月說的話盡管超出他的認(rèn)知,但他一貫是信她的。他以為自己孑然伶仃,無人共情,未曾想到她或許也和他一樣,孤身一人,許多話不知從何說起。
“如果能回到過去的話,你是不是也不用傷成現(xiàn)在這般了?”婁長言問道。
宋青月很輕地在他耳邊應(yīng)了一聲。
“那,答應(yīng)我,保護(hù)好自己。然后找個時間好好和我說說,你都經(jīng)歷了什么,我會認(rèn)真聽的。”
“你……這么荒誕的事情,你竟然愿意信我?!?p> “其實(shí)我以前就以為江湖里能人異士眾多,有什么神通都不足為奇?!眾溟L言想了想道,“我以為我可能會遇到那樣的奇人,但是沒想到自己師父就有這種神奇的能力??傊?p> 婁長言笑起來,他微微松開宋青月,伸手去撥人額前被雨水打濕的頭發(fā)。
“宋青月?!?p> 宋青月與他對上視線,一眼望進(jìn)他漆黑的眼眸當(dāng)中,少年眼底仿佛秋水漾波,隔著雨幕仍舊透亮。
“我們過去見?!彼f。
宋青月碰了碰戒指,時間回溯。
雨停了,天空一片晴朗。侵入肺腑的疼痛也不再困擾她,她完好無損地站在街邊,路旁剛出爐的包子冒著熱氣,香味飄進(jìn)鼻間,是無可替代的真實(sh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