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烈日烤紅滿樹荔枝。
蟬鳴穿透茂密枝椏,喧囂延向四野。
隔壁嬸婆家的院門前,停著一輛港區(qū)牌照私家車。
聶驚荔站在二樓房間陽臺往外望,不經(jīng)意瞧見爬滿喇叭花的圍墻下,一名身姿優(yōu)越挺拔的少年從車?yán)镢@出來。
流暢的下頜線,高挺的鼻梁骨,宛若撕漫畫冊里頂絕的仙品。
嬸婆激動迎上去,和藹可親的用方言喚道:“阿熠,外婆的乖孫寶喲,總算把你盼來了。肚子應(yīng)該餓了吧?外婆蒸了些薯粉粿,快進屋先吃幾個墊墊腹。你舅還在廚房煲海鮮粥……”
阿熠?
在粵城青芙鎮(zhèn),鮮少有人起這名字,聶驚荔心弦倏動,不知不覺記住了。
但或許,是因為少年的五官長相太過驚艷,才使她莫名的心猿意馬。
“荔荔,我行李收拾好了,現(xiàn)在要出發(fā)去機場,姑婆不在家的這幾周,你要照顧好自己。”
這時,房門外傳來一道慈愛的叮囑。
是聶驚荔的姑婆,年輕時期,曾嫁給南洋一名富商,后來離婚回國,就一直住在老家青芙鎮(zhèn),未再嫁人。
而近年,參加了個歌劇團,便時常去外地演出。
“還有件事,隔壁肖家嬸預(yù)訂了半樹掛綠,等過幾天夏至,你去荔園摘給她。然后冰箱有三盒菜粿,記得拿出來煮。”
“好的,姑婆,我知道了。您路上注意安全,早點回來?!甭欝@荔語調(diào)淡淡,沒有什么情緒起伏。
聶姑婆知道她這些天心情不好,又安慰了番:“荔荔,既然木已成舟,就別再讓那些爛事硌在心里添堵了。你永遠(yuǎn)是姑婆唯一的孫侄女,沒人能夠取代你的位置。無論你爸和別的女人生多少個孩子,姑婆一概不會承認(rèn)他們的?!?p> “謝謝姑婆,我已經(jīng)看開了,無所謂。”嘴上雖這般乖巧懂事的應(yīng)著,心底始終還是存在著介蒂和難受。
聶姑婆看破不說破,“那就好,我出發(fā)了,你晚上一個人在家睡覺,要鎖緊門窗?!?p> “好的,姑婆,祝您演出順利?!?p> 隨著行李箱的轱轆聲滑遠(yuǎn),聶驚荔慢慢攏回視線,一臉頹喪的跌躺在小沙發(fā)上。
她心情之所以不好,主要是因她父親聶賀塵,竟在前天六月九號,即高考結(jié)束的最后一天,公然將他年少時期愛而不得的白月光接回家里養(yǎng)胎。
他完全不記得前天正巧是她的十八歲生日。
既沒有為她準(zhǔn)備禮物慶生,亦沒有設(shè)宴祝賀她結(jié)束高考,卻把白月光小媽帶來家里膈應(yīng)她。
委屈與憤懣在那刻匯聚成河,她忍無可忍,便跟他生氣的大吵了一架,之后連夜搭車回到青芙鎮(zhèn)老宅。
她在想,等高考成績出來,她定要選個離粵城最遠(yuǎn)的大學(xué),眼不見心不煩。
渾渾噩噩的計劃著以后的生活,聶驚荔闔上美眸,淺淺的睡了個午覺。
憩至黃昏,窗外晚霞成綺,夕陽余暉渲染在白漆墻頭,喇叭花收攏起花瓣,蔫巴巴的凋謝滿地。
她伸伸懶腰下樓,欲煮碗菜粿當(dāng)晚餐,忽然院子的門鈴響起。
她關(guān)掉爐火,踱去開門。
“咿?嬸婆,有什么事嗎?”
按鈴人,正是隔壁鄰居的肖家嬸婆。
她手里拿著幾件藥品,親切說:“荔囡,上回你姑婆說家里的蚊子很野,正好今日我乖孫寶從港城帶來些擦傷藥,這是驅(qū)蚊噴霧和虎標(biāo)油,拿兩瓶給你姑婆?!?p> “哦好,謝謝嬸婆?!甭欝@荔有些魂不守舍的看了眼站在嬸婆身后的雋逸少年。
嬸婆又講:“還有啊,我乖孫寶要在這邊小住半個月,沒有相熟的同齡朋友,我怕他待在家里太無聊。荔荔你可以帶他去逛逛不?我前些天讓你姑婆留半樹掛綠給我,你現(xiàn)在有沒有空?能先帶他去園里摘一些來嘗嘗嗎?”
“可以啊,嬸婆。”聶驚荔鬼使神差的答應(yīng)。
嬸婆樂呵呵的轉(zhuǎn)過頭,沖著自家外孫寶說:“阿熠,那就讓荔囡帶你去荔枝園轉(zhuǎn)轉(zhuǎn)。趁現(xiàn)在天還沒黑,開車去,快些?!?p> “好,外婆。”
少年的嗓音,格外清冽,猶如飛鳥越過海港,能牽動漣漪。
聶驚荔的小心臟,不受控制的猛跳動兩下。
撲通撲通的。
尤其在下刻,稀里糊涂的跟著他一起坐進后車廂的時候,瞬間跳得更加快速。
“你,多大?”給司機指完路后,空間安靜壓迫得可怕,她假裝淡定從容的降落車窗透透氣,順嘴覓個話題。
“二十,你呢?”少年聲線溫徐,骨子里自帶著一股豪門世家子弟的紳士修養(yǎng)。
聶驚荔睇著他脖頸上的銀色龍骨鏈,再往上幾分,是性感的喉結(jié)。
她驀地咽咽唾沫,規(guī)規(guī)矩矩回答:“十八?!?p> “十八?”他不知在琢磨咩嘢,沉吟片刻,又啟唇:“剛結(jié)束高考么?”
“嗯?!甭欝@荔點點頭,“你讀大幾了?”
“大二,計算機系,裴熠詞?!彼Y貌性的自我介紹,“星光熠熠的熠,念念有詞的詞?!?p> 裴熠詞?
好好聽的名字。
聶驚荔再次心馳神往,漂亮的嘴角輕輕上揚,明媚又艷麗:“我叫聶驚荔。兩只耳朵的聶,驚天地泣鬼神的驚,草下三個大力士的荔?!?p> 裴熠詞:“……”
好獨特的介紹方式。
他保持端方沉穩(wěn),客觀性的褒獎:“你的名字……很有意思?!?p> 聶驚荔笑笑,未再搭腔。
她目光眺向山野,車輛輪胎輾軋過一寸又一寸土路,沙塵滾滾飛揚,離荔園的標(biāo)志性路牌越來越近,導(dǎo)航提示還有五百米扺達目標(biāo)地點。
裴熠詞側(cè)首,入目是窗外曠野連天,清風(fēng)弄亂少女鬢邊發(fā)絲。
他心房突兀一悸,情難自制的再度開口:“可在我看來,應(yīng)該是驚艷四座的驚,荔子初丹的荔。”
“???”聶驚荔一怔,回眸看他。
少年的唇形弧度極好看,仿佛那倒映在芙渠水潭里的半牙月亮,清潤儒雅說:“你的名字,勝過詩詞歌賦。人也如其名?!?p> 他的語調(diào),只是稀松平常的在陳述一件事實。
可隨著晚風(fēng)涼絲絲的拂過聶驚荔的耳際,卻感覺像是菟絲花纏繞著荔枝樹的繾綣情語。
令她有一瞬的墜落,沉溺。
甚至生起卑劣的染指之心,欲將高高在上的月亮拽落凡塵,日日夜夜摟在懷中枕眠。
“到了,前面就是荔園?!毙闹型铋_始鉆芽,她慌忙轉(zhuǎn)移注意力,叫司機靠邊停車。
荔園內(nèi),有雇人管理,雜草鋤得干干凈凈。
蟬聲漸歇,倦鳥歸巢。
聶驚荔平復(fù)內(nèi)心波瀾,拎個竹籃子,若無其事的引領(lǐng)裴熠詞往園中走。
走了幾步,她笑容純粹無邪的問:“你喜歡吃哪種荔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