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國公夫人何氏何詠芳,一品誥命夫人,與寵妃何婕妤是遠方表姐妹的關(guān)系,兩人原本不認識,當初何婕妤來越國公府投奔何詠芳,雙方達成某種協(xié)議,越國公將何婕妤舉薦給皇帝,何婕妤雖樣貌不是特別出眾,但性子柔和小意溫柔哄得皇帝特別開心,不到兩年便生下幼子,皇帝年過四十,還老來得子,頓時龍顏大悅,小皇子滿月時甚至大赦天下,若不是太子早已成年,且已生子,地位穩(wěn)固,怕是有不少見風使舵的朝臣涌向小皇子一派。
可三月前太子薨,皇帝臥病,朝堂形勢大變,皇后一向不受皇帝重視,且外戚勢力微弱,而何婕妤本家雖是五品外官,卻是越國公夫人的表妹,得越國公府全力支持,膝下有個六歲的皇子,年輕貌美,正得盛寵,皇帝纏綿病榻,也要她貼身伺候,以越國公一派為首,都是想要扶持小皇子上位的。朝堂中皇帝最器重現(xiàn)任越國公,當初還是世子的越國公棄武從文,年幼做過皇帝的侍讀,越國公因戰(zhàn)敗自慚退位,先皇明面保留國公之位,卻遲遲不晉世子,還是皇帝繼位后晉升世子為國公。
皇后召見越國公夫人,越國公夫人進宮卻先去了何婕妤的玉璋宮。
何詠芳長得和藍靜并不像,不同其女兒的魅惑,長相溫和,不算精致,一雙銳眼略顯冷漠,皮膚卻很細膩緊致,不像年近四十的女人,只是常年冷著一張臉,不容親近。
玉璋宮前,何婕妤早早就等在宮門前,身邊的宮女三番四次勸阻都沒入耳,直到何詠芳出現(xiàn)才急急迎上去。
“阿姊,阿姊救我!”何婕妤一把抓住何詠芳的手,神色慌張,何詠芳眼眉低垂,看不出情緒,另一只手緩緩將何婕妤的手推開,后退一步,規(guī)規(guī)矩矩福身行禮。
“妾身見過何婕妤?!?p> “快快免禮,國公夫人隨我進來?!焙捂兼セ謴桶敕掷碇?,卻仍舊拉著何詠芳進屋里。
一進屋,何婕妤就讓何詠芳坐榻上,宮女極有眼色奉上茶,何婕妤接過放到何詠芳面前。
“阿姊,你一定要救我和瑾兒,今兒一大早皇后就派姑姑將瑾兒帶去她宮里,我早上還在陛下身邊伺候,茹珠幾人也是沒用的,竟攔不住皇后的人,怎么辦,她一定是想挾持瑾兒來要挾我們。您一定要幫幫我!”
何詠芳品茗須彌,暗道可惜這上好的茶葉,竟胡亂沖沏,當初就不該留茹珠這丫頭做何婕妤大宮女,可惱何婕妤自作聰明非要留這個從小伺候她大的丫頭,還予與重任。
“阿姊,阿姊,你說句話,你這么聰明,一定有辦法的?!?p> “婕妤莫急,皇后那,妾身一會兒就會過去,保證還你一個完完整整的皇子。只是……”她看向四周伺候的宮女,何婕妤接收到暗示,揮手讓幾個宮女退下,僅留茹珠一人。
何詠芳看了茹珠一眼,低頭繼續(xù)品茗不語。
“阿姊,茹珠你還不放心,她可是從杭州就跟著我了,除了阿姊,我最信任就是她了?!?p> 卻不料對方油鹽不進,茹珠不走,她便不再開口,何婕妤只好讓茹珠退下。何詠芳方道,“不是妾身不放心,只是議儲大事,不可松懈。”
何婕妤的臉色方才好些,“阿姊的意思是……”
“如今陛下病臥,唯一成年的太子薨了,其他皇子早年都已夭折,獨瑾兒,有越國公扶持,皇儲之位易如反掌。”
何婕妤大喜,“我深知,阿姊是對我最好的,當初若不是阿姊和姊夫,哪里有清兒今日地位,清兒和瑾兒都記著阿姊的大恩的?!?p> “雖如此,婕妤入宮年歲終究短淺,皇后把持中宮多年,又有先太子穩(wěn)固權(quán)勢,雖外戚勢弱,卻不容小覷,瑾兒年幼,若想成為皇儲,仍需中宮娘娘扶持?!?p> “阿姊是說逼皇后退位?可陛下雖寵幸我,皇后畢竟是他結(jié)發(fā)妻子,陛下就是病糊涂也不會輕易廢后啊?!?p> 何詠芳再次低頭品茗,掩飾眼里的嘲諷,小小婕妤還妄想廢后。
“婕妤說的對,此事自然不通,但方才妾身也說了,如今能堪大用的皇子只有瑾兒,陛下定會立瑾兒為皇儲,也既有可能立瑾兒后將他記在皇后名下?!?p> “啊,不行,瑾兒是我的孩子,萬萬不可!阿姊你一定要幫幫我!”
“所以,妾身會說服皇后,瑾兒可記她名下,但要升你為皇貴妃,待天下縞素那天,并立東西二宮,共同主持中宮事宜。這是妾身想到最好的結(jié)果?!?p> 何婕妤眼神亮了,她入宮以來謹小慎微,從未想過中宮的位置,但太子死的那天不一樣了,她曾經(jīng)望其項背的事如今觸手可及,當不成皇后,她可以當太后,就算是和皇后那老女人并肩,她也是這世間最尊貴的女人,只因,未來的皇帝是她親兒。
“陛下雖病,但不糊涂,婕妤還需盡心伺候,畢竟升位事宜,還需陛下點頭?!?p> “夫人放心,本宮明白怎么做了。”
鳳闕宮內(nèi),皇后和國公夫人坐在庭院下的石凳上,看著小宮女陪皇子玩耍,小皇子長得粉雕玉琢的,咯咯笑起來好似鈴鐺輕響,不大會兒就跑的滿頭是汗。
“瑾兒,來母后這兒?!被屎筝p聲呼喚,小皇子聽此,噠噠跑來,湊到皇后面前,皇后用帕巾輕輕給他拭汗,“不要跑太急,當心一會摔著。”
“知道了,母后?!毙『⒙曇襞磁吹模盟迫鰦?。
“見了你姨母,怎么不喊人?!?p> 小皇子怯怯看向冷臉的國公夫人,低聲道,“姨母晨安。”
國公夫人點點頭?;屎髶]手讓宮女帶皇子下去。“日頭大了,帶皇子去更衣?!?p> 皇后看著小皇子的背影,輕輕搖頭,“你總是這樣冷著臉,哪個小孩見了不怕,當初太子小的時候,見你也怕,知道你在我這兒就不肯進宮。”
“太子天資聰穎龍章鳳姿,可惜天妒英才?!?p> “哎,是啊,琞兒是我此生最大的福分,琞兒若在,你我何至于此?!碧榆庌@琞聰慧機敏,顏如舜華,芝蘭玉樹,君子六藝無不精通,先帝在位時極其寵愛這個皇孫,太子參政后,殺伐果斷,仁政嚴法,朝臣無一不敬佩,所有人包括皇帝自己都相信,太子繼位后定能海晏河清,盛世太平。就是皇后娘家勢微,她也能憑借太子母儀天下,安享晚年。
“當初靜兒出生時,琞兒還抱過她,本宮還說,讓靜兒給他當小媳婦。那段時間,他天天念叨著,要勤奮讀書,快點長大??上Ш髞盱o兒被擄走……”
“孩子心性,不過兩日就忘了,太子不還是娶了太子妃,生了小皇孫?!眹蛉穗m是如此說,卻不禁想起太子大婚前日來找到她,撲到她懷里大哭,立誓要驅(qū)逐謨羯,為國為靜兒報仇雪恨,那是太子對她唯一一次親近。
“是啊,本宮還有皇孫?!?p> “嗷嗷待哺的皇孫?!?p> 一國之母和國公夫人,同是寒門出身,性格相似,惺惺相惜,又針尖對麥芒,從來都是唇槍舌劍彼此不服。當初兩人因彼此的丈夫而相識,便一見如故,又暗自較量,先是比家世,后是比才貌,再是比丈夫,最后比孩子,彼此相斗半世,何詠芳好似永遠都差她一點,家世不相上下,才貌她有才人有貌,丈夫在她的督促下棄武從文一步步位及權(quán)臣,奈何對方是皇帝,天下至尊,到了孩子,她即使有兩個孩子,奈何對方早已生下龍子,她生的第一胎還是女兒,直接被對手定下做人兒媳,追生第二胎,總算是個兒子,從小用心教導,奈何一夜變天……
一步差,步步差,直到太子逝世,皇帝病重,越國公把持朝政,親子失而復得,一切都好像顛倒了一樣,自己只要一個念頭,就能將她推進深淵。
“本宮聽聞你把靜兒送到雍州了?還以為不過是送莊子上,待上兩年就讓她回來?!?p> “娘娘深居后宮,消息還挺靈通?!?p> “畢竟是我掛念多年的孩子,她能回來,我深感寬慰,你也是,孩子好不容易回來,你又打發(fā)她去偏遠之地,自己的孩子也不心疼。”
“娘娘知道妾身這樣做的原因?!?p> “哎,也是她和琞兒有緣無分,若她能早一步回來,琞兒臨死前還能見她一面?!?p> 越國公夫人不耐再虛與委蛇,冷笑道,“娘娘事到如今,你若一句求饒,妾身仍舊接受。”當初兩人第一次見面,便比斗墨寶,仍是皇子妃的皇后仗著身份耍賴甩了何詠芳一身墨水,何詠芳一句“終有讓你求饒的一天?!北舜寺淞讼酉?,相斗半生的開端由此而來。
“我何須求饒,我雖死了太子,但還是一國之母,是所有皇子的嫡母,只要我開口,瑾兒就得記在嫡母名下,就是陛下不幸仙逝,我也是太后,仍是這世上至尊的女人?!被屎蟛辉俸皖亹偵?,冷著臉,“小小婕妤,我還不放在眼里?!?p> “可你攔不住母子情深,你現(xiàn)在對小皇子再好,他長大后仍會因為生母,與你生嫌隙?!?p> “是啊,養(yǎng)母不如生母?!?p> “娘娘,我們做筆交易罷?!焙卧伔冀o皇后斟茶,舉杯邀之,“晉何婕妤為皇貴妃,我讓瑾兒記在你名下。”
“本宮乃一國之母,所有皇子本就該記我名下?!?p> “娘娘可以再考慮考慮?!焙卧伔疾焕頃屎蟮奶搹埪晞?,從袖中掏出一封信。神色不虞,好似有些尷尬,又好似有些無奈?!斑@是靜兒從雍州寄來的家書,信上提到娘娘,妾身想著,還是給娘娘看看罷。”信收到已久,恰逢今日進宮何詠芳便帶來了。
信上寫著,母親親啟。字體疏大,恰似出自孩童之手。
皇后微微詫異,畢竟藍靜年幼時,她可是有親自指導過其書寫,又念及這些年她吃的苦,悠悠嘆一氣,展開書信,信上寥寥數(shù)語,“母親敬上,孩兒已到雍州數(shù)月,一切安好,母親勿念,得皇后娘娘恩賜,數(shù)十護衛(wèi)護孩兒周全,雍州風景一如當年,吾年幼時,阿爺曾說過,在父親出生后,阿爺為保國境在這里鎮(zhèn)守十數(shù)年,十數(shù)年間,與父親見面與阿婆相聚攏共不過數(shù)月,所見之景,唯有蒼涼,吾雖為女兒,卻也想學著阿爺那樣,余生之年,守護一方百姓,惜不能承歡膝下。吾得母親憐惜,盛置嫁妝,已在雍州覓得一佳婿,擇日成親,敬此,望父親母親身體安康,長命百歲?!?p> “靜兒,竟要成婚了?”
“比武招親,招的贅婿,吉日未定。”何詠芳頓了頓,“她自己拿的主意?!毕仁遣槌鏊{靜身患異疾,苦尋名醫(yī)無數(shù),無解,后又出了私通下人的丑事,藍正麒更是想直接打死這個女兒,被何詠芳攔下,是藍靜自請去雍州,那些所謂的嫁妝不過是她給這個女兒最后的一點憐惜,她本就沒想過在最后幾年光景還要逼她嫁人。卻不料,這個闊別多年重逢的女兒主意正,又是自請去雍州又是自選夫婿,藍靜小的時候,何詠芳從未放心在她身上,到大了,就更想不透她的想法。
何詠芳收回書信,“妾身再去看看瑾兒便回罷。”
“可別,那孩子怕你得緊,你若想看孩子,去耳房看看小皇孫,他還沒認人,應當不懂怕人?!被屎笾S了她兩句,起身去看小皇子。
何詠芳僵了僵身子,冷哼一聲走了。
見小皇子睡了,皇后又去耳房看小皇孫,小娃娃許是醒了一會,兩顆葡萄似的眼睛滴溜溜盯著人轉(zhuǎn),見了皇后就笑,皇后欣喜,將娃娃抱起,發(fā)現(xiàn)不知幾時小娃娃手上戴了個金鐲子,上面掛兩個鈴鐺,小皇孫一搖手,就鈴鈴做響。
“這是哪里找來的,之前怎么沒見?”皇后問伺候的嬤嬤。
“回皇后娘娘,是方才國公夫人來,見皇孫喜人,就送了,奴婢見皇孫喜歡,就做主給小皇孫戴上了。”
“呵,還是這樣冷面心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