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書中自有黃金屋
天空沒有一朵白云，藍(lán)天依舊蔚藍(lán)，這種藍(lán)是純凈的藍(lán)，靜止的藍(lán)，強(qiáng)烈的藍(lán)。
我一個人低著頭，心事重重，每走一步都能感到地心引力的牽扯，讓我步步為艱。
只有我的影子靜靜地與我保持著若即若離的距離。它似乎什么都知道，當(dāng)我慢慢地轉(zhuǎn)身想從它那里得到我想知道的一切時，它總是機(jī)敏地同時轉(zhuǎn)身，陰影一般地保持沉默。
就在我焦躁不安時，我在上學(xué)的路上遇見了鵬宇，他徑直向我走來。
我不像媽媽，心里能盛下那么多的秘密。我把糾纏在心里的情感噼里啪啦地傾瀉而出——告訴他我爸爸出軌外面有了女人。
他猶豫了半天，嘆口氣，說：“單姍，對不起，原諒我故意隱瞞不告訴你，上次我想告訴你，又擔(dān)心你接受不了?！?p> 我挑眉“你早就知道我爸爸在外面有女人了？”
“一個月前，我看見叔叔和一個年輕女人在一起，很親密的樣子?！?p> “那個女人你見過？”
“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過，就在那天我們路過的那個哥特式酒店門口。”
難怪，那天他在那個酒店門口給我講小三。
“你能幫我嗎？”
“你想干什么？”
“我要去捉奸?！?p> “我知道，你現(xiàn)在很氣憤，替你媽媽打暴不平，你想過為什么要捉奸？捉到了怎么辦嗎？”
“我不管！”
“假如那個女人是個潑婦，出言不遜。你一個連臟字都羞于出口的女孩子，能受的了嗎？你爸爸如果執(zhí)意站在那個女人的立場上，你又該怎么辦？這些你都想過嗎？”
他邏輯清晰，層層遞進(jìn)，處理這樣的事情他有經(jīng)驗。他爸爸婚內(nèi)出軌，他也真的陪媽媽去捉奸。
初中時，他爸爸出軌在我們小區(qū)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人盡皆知。
結(jié)局是，他爸爸拋妻棄子，帶著那個女人跑到南方再也沒有回來過。
我堅持“我不管那么多，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你說幫我嗎？”
“我說過不管你遇到什么困難，我都會幫，永遠(yuǎn)站在你這邊，現(xiàn)在也一樣。”
我和鵬宇約定，只要晚上我爸不在家，我倆喬裝打扮去酒店門口蹲守?？傆幸惶?，會逮住那對狗男女。
我爸是那對狗男女中的那條公狗。
我是他生的孩子，活生生被老爸拖累，成了一個狗仔子。
我他媽一下從人變成了狗，變得我觸不及防。
馬路上，我像個游魂，東晃晃，西游游。
鵬宇催我?guī)状危也盘ぶ险n鈴聲進(jìn)學(xué)校大門。
幸好，我現(xiàn)在是一只狗仔，可以悄無聲息的從后門溜進(jìn)教室，不易引起老師和同學(xué)的關(guān)注。
要命的是，這節(jié)偏偏是語文課，我還沒溜到后門，就被老班的雷達(dá)偵察出來。無處藏身的我，露出頭，喊了聲“報告?！?p> 班里一半的同學(xué)聞聲，轉(zhuǎn)頭看向我。
萬幸，我提前摘掉人類的外衣，披上毛絨絨的狗皮大衣。
“進(jìn)來吧?！?p> 奇怪了？班主任為什么輕輕松松地放我進(jìn)來。難道真的把我當(dāng)成一只流浪狗嗎？
我抬頭，眼前一亮。
一個漂亮的，嶄新的，通體透亮，耀眼的水杯立在講桌的一角。里面泡一汪令人產(chǎn)生幻覺的菊花茶。
這個水杯被我放大一倍、兩倍……數(shù)倍。這的確是張老師在光明路買的那個最貴的，同款式的水杯。
老班拿起水杯，擰開銀色的瓶蓋，輕輕地抿了一口，臉上露出說不出的快樂，以往在教室銳利的眼神渙散得無影無蹤。
“什么情況，怎么遲到了？昨天晚上沒看課程安排表嗎？”同桌楊柳青低聲耳語。
“沒看。”我想說昨天晚上滿腦子想的都是怎么捉奸。
“明天出門記得看黃歷。李靜也遲到了，比你早來最多五分鐘?！?p> 明白了，我是碰巧享受了好學(xué)生的福利。
班級排名前五的學(xué)生老班會特別關(guān)照，他們享受國寶級大熊貓的待遇。課堂上偶爾打瞌睡，被老班發(fā)現(xiàn)，她會悄悄走上去，關(guān)切地問候一聲“晚上別熬夜太久了，對身體不好?！?p> 排名甩在尾巴梢的學(xué)生，課堂上睡覺，她又會是另外一種態(tài)度“晚上回家早點睡覺，不要熬夜打游戲，玩什么QQ?！?p> 李靜作文寫得好。
作文課上，老班第一個喊她給全班同學(xué)朗讀她寫的優(yōu)秀作文。
這個時候，因為青春痘過分拘謹(jǐn)?shù)呐ⅲ坪跽驹诮淌业闹行?，站在世界的最高點，她洞開禁錮的青春，深情并茂地朗誦她的散文《我》。她牙齒潔白，吐字清晰，最后一個字脫著長長的尾音，久久不愿畫上句號。
楊柳青說，她是迷戀那個美妙的瞬間。
楊柳青在五班就是一個奇葩。語文成績無人能及。入學(xué)時全年級排名第一。其它科像鬧著玩一樣心甘情愿地充當(dāng)綠葉，來陪襯語文的閃耀。
尤其她的寫作水平，早就超出了中學(xué)生的套路，寫的是自己的真情實感。
她在課堂上朗讀過她寫的《我的外婆》。同樣寫人物，她寫出來的總是那么新鮮有趣，仿佛活生生的老人就站在你面前。
記敘文、說明文、議論文、應(yīng)用文，各式文體她都能輕松駕馭，下筆如行云流水，一氣呵成。
作為她的同桌，我一寫作文就頭大，總是絞盡腦汁的編大話、胡話甚至假話，在引用一堆名人名言，好詞好句湊字?jǐn)?shù)，800字的作文寫的我頭頂冒汗。
我真誠的請教：“楊柳青，往哪個方向努力才能把作文寫好？”
她從不正面回答，一副“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的神態(tài)，滔滔不絕地講她的前朝往事：“從記事起，我爸爸喜歡讀書。在他的熏陶下，我漸漸喜歡上閱讀。閱讀習(xí)慣的養(yǎng)成是爸爸送給我童年最好的禮物。我上讀諸子百家，下看民間野史。唐詩、宋詞、元曲、明清小說能看的不能看的我都看……”
作為她的同桌，楊柳青的成才之路聽完就被我拋到九霄云外“那么多的書，怎么讀呀?！?p> 同樣遇到寫作難題的甲李淘聽進(jìn)了耳——奉為“真經(jīng)”。
甲李淘數(shù)理化成績相對優(yōu)秀，一寫文章就犯愁。每周兩節(jié)作文課，他用一節(jié)課時間研究天花板?？山淌业奶旎ò宀]有精美的圖案與鏤空的雕花，只有兩排白熾燈管和幾臺積滿灰的破吊扇。
就為這些破玩意兒，他每周避開老班密集的封鎖線，仰起高傲的頭顱，幻想上天的眷戀，忽然，從燈管里或者吊扇上飄下來一篇天外之作。
終究，癩蛤蟆等不來天鵝肉。
下課后，大家陸續(xù)交作文本。他才開了個虎頭。
這時班長就像一個甩不掉的響尾蛇“吱吱啦啦”追在他屁股后催“什么時候收尾巴。”
他焦急。滕序皺眉。
于是，他去新華書店，翻遍了所有的古書，一本也讀不進(jìn)去。不知道在哪個犄角旮旯找到了一本《金瓶梅詞話》，竟然一頭扎在角落里，一口氣讀了好幾章。直到店鋪打烊還不舍得放下，最后直接收藏了。至今視如珍寶。
甲李淘像一只狡猾的貓無聲無息地竄出來，神秘地問楊柳青“《金瓶梅》你讀過嗎？”
女俠就是女俠，讀過就是讀過。
“讀過?！睏盍嗦曇繇懥?，心中坦蕩，不卑不亢。
“啊，這個你也看？”他遮遮掩掩，壓低聲音，不死心的繼續(xù)追問，“那部分文字，你也看……”
楊柳青齜牙“那部分文字是哪部分文字？聲音大點說？”
“就是那部分嗎？”
“甲李淘，你說的是王婆出去打酒，潘金蓮和西門慶二人在她家吃酒的那段，還是潘金蓮下嫁到西門家的一場場床戲呀？”
甲李淘感覺脊背發(fā)涼，汗毛都豎了起來。像一只貓被楊柳青拎起后背，喪失全部的抵抗力。
“什么呀？”甲李淘羞的像似被楊柳青扇了他無數(shù)耳光，整張臉通紅。
“裝什么清純少年，你指的那部分文字不就是床戲嗎？”
下面響起一片笑聲。
真沒想到楊柳青大大咧咧的有點恐怖。他被噎住了，想了半天也不敢承認(rèn)自己所指。
“啪”的一聲，劃破教室里的爽朗地笑聲，甲李淘手里一本包著牛皮紙書皮的線裝書掉到地上。
《金瓶梅詞話》上冊攤在地上，書像施了魔法一樣，掀開在第四回：淫婦背武大偷奸鄆哥不憤鬧茶肆。
單飛沖過去，撿起來，抱在手里喧讀：“老身去那街上取瓶兒酒來，有勞娘子相待官人坐一坐。壺里有酒，沒便在篩兩盞兒，且和大官人吃著。老身直去縣東街，那里有好酒買一瓶來，有好一歇兒耽閣……”
一面念，一面撩撥身邊的甲李淘，似乎他就是那個潘金蓮。
他讀的惟妙惟肖，把千年前老媒婆的神韻幾乎演活了。我猜楊柳青都模仿不來那個神韻。
幾個男生聚攏過來圍觀，和單飛一起齊聲朗誦。那聲音，那氣勢，好像五班在舉行朗誦比賽。
甲李淘大駭。
不等大家在念潘金蓮的臺詞，他回過神，慌忙搶回書，手忙腳亂護(hù)在身子底下，似乎“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一樣，生怕被這幫不講武德的小子打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