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過來時,我已經(jīng)躺在了我熟悉的氈房里。
渾身像是骨碎筋折般,疼的提不起一點(diǎn)力氣,右腳腳踝處的疼痛尤為明顯,火辣辣的疼痛伴隨著刺骨的寒意順著腳踝直逼心臟。
“你終于醒了”一道帶著哭腔的聲音傳入耳朵
一張滿是淚痕的小臉湊到我的面前,原本如那日所摘的藍(lán)色雪蓮一般的眼睛里面布滿了血絲。
“阿娜,阿曼醒了阿娜,阿曼醒了”
見我不說話,帕提曼叫著跑了出去。
不一會兒,王后牽著帕提曼走了進(jìn)來,身后還跟著提著牛皮藥箱,裹著羊皮襖子的中年女人。
我認(rèn)識她,黒汗王氏的圣醫(yī)。
圣醫(yī)掀開我腳踝的傷口看了看,又摸了摸我的額頭,轉(zhuǎn)身面對王后
“傷口還需要靜養(yǎng),索性狼毒拔得及時,沒有什么大礙了,其他都是一些小的皮外傷”
“多謝圣醫(yī)”
王后撫胸施禮。
圣醫(yī)離開后,王后牽著帕提曼走到床前
“阿曼,這次多虧有你”
王后看向我眼睛的時候,我總覺得這雙黑色的眼睛里多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像是在冷宮時,母妃偶爾看向我時流露的那一種。
“走吧,帕提曼,讓阿曼好好休息,等她養(yǎng)好了身體,你們再一起玩”
說罷,王后拉起戀戀不舍的帕提曼走了出去。
看著王后不見的身影,我長長的呼出一口氣。
我知道,我賭贏了。
我知道我不會死。
在雪地里揮刀插向帕提曼的馬背之前我就知道。
我知道路的方向在哪里,因?yàn)槲衣犚娏税透窭蘸痛蠛购魡九撂崧穆曇簟?p> 雖然距離尚遠(yuǎn),但是我聽得見。
這是我在這幾年睡不著的深夜里練出來的能力。
靠著對黑夜里草原上聲音的捕捉,把夜的時間熬過去。
時間久了,我便能聽到別人聽不到的聲音。
甚至靠著這能力,那日自遇狼時的種種,便在我的計劃之內(nèi)。
我算好了帕提曼爬出去的時間,以及帶回大汗救我的時間,只要帕提曼的馬按照我揮刀前調(diào)整好的方向一路狂奔,我就不會死。
事實(shí)證明,我賭贏了。
自藍(lán)蓮一事后,我在黒汗生活得更好了。
雖說之前也不差,但并沒有多少優(yōu)待。
能讓我活下去,但是卻沒辦法讓我殺了他。
據(jù)說大汗和巴格勒率領(lǐng)一眾黒汗勇士找到我時,伴隨著我昏迷的,還有一具被捅死的餓狼尸體。
黒汗是馬背上的民族,崇尚勇士。
我和餓狼搏殺,以命相救黒汗公主一事傳遍了整個黒汗。
傷愈之后,已是次年初春。
在我的生辰慶典上,阿爾斯·巴爾扎汗親封我為郡主,許我以義女的身份。
這是我十一年來第一次過生辰。
整個草原燃去大大的篝火,無數(shù)黒汗的子民高呼著“阿曼古麗”的名字,圍著篝火盡情歌舞。
火光襯著星光明滅交映。
好似能燒盡來路,只剩熠熠的未來。
慶典最高潮時,已是微醺的大汗干了碗中的烈酒
“阿爾斯是雄獅的意思,阿曼古麗,你這般勇氣,該是我雄獅的兒女”
就這樣,我成了黒汗大汗的女兒。
隨著這身份而來的,還有種種數(shù)不清的優(yōu)待。
生來就是花草之形的寶石、夜里閃著光澤的珠寶,絡(luò)繹不絕的送進(jìn)了我的氈房。
不過這些都不是最讓我心動的。
最讓我心動的,是我終于可以和巴格勒一起習(xí)武。
這是我特意求來的恩典。
那日慶典,大汗問我可有什么想要?
是要千匹駿馬?還是萬只羔羊?
我一一謝絕,眼神堅定的開口
“阿曼想習(xí)得一身好武藝,這樣下次再遇餓狼,斷不會讓身邊之人擔(dān)心受傷”
“好”
“好”
“好”
大汗的好字在一陣陣震天的呼聲中被掩蓋。
而我,也如愿得到了我想要的東西。
自此,我深知時間緊迫,跟隨巴格勒在朝中威勝將軍的教導(dǎo)下習(xí)武。
每日草原的旭日尚未升起時,我便已經(jīng)早起騎射。
紅霞漫天時,我依舊披霞武槍。
說也奇怪,明明大康女子向來以嬌柔為美,偏我握槍那一刻,就覺得渾身痛快。
哪怕是一套及其復(fù)雜的槍法,我也能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武得有模有樣。
就連大汗和將軍都夸我是百年不遇的好苗子。
草落草長,雪再落時,我早已不再如初見草原大雪那般無措。
轉(zhuǎn)眼間,在黒汗,已是將近十個年頭。
我將滿十五。
得益于這些年舞刀弄劍的練著,我早已不再是當(dāng)初那個瘦弱的小姑娘。
反而出落得挺拔健壯,就連身形都和自小比我高大的帕提曼不相上下。
這些年,我不僅武藝精進(jìn),更是跟隨將軍和大汗打退過周邊不少部落王朝的襲擾。
性子也漸漸開朗了不少。
今日剛打了一場勝仗,回營之余,瞅著天色尚早。
巴格勒邀我一起去看日落。
這般邀約這幾年已是出現(xiàn)無數(shù)次。
十六歲的巴格勒到底是男子,身形已近九尺,一雙如巖一般的臂膀仿佛隨時都能揮舞出石破天驚的力量。
如黒汗大多數(shù)男子一般,巴格勒也不喜束發(fā),只在額前束一骨飾發(fā)帶,斜飛入鬢的劍眉,配著孤峰聳立般的鼻梁,襯得眉下的一雙深邃的眼睛如玉如星,額前一縷卷曲的棕發(fā)隨著微風(fēng)吹動,讓他整個人更添幾分不羈和野性。
這般長相,就是在這多生美男的黒汗,也是鳳毛麟角般的存在。
偏的這人時時一副美不自知的模樣。
每每回部落,各色女子的尖叫吶喊他通不搭理,一張冷臉不見半分情緒,好似真是一個穩(wěn)重自矜的而立兒郎。
“阿塔說,過幾日讓我隨他去將軍家去做客”巴格勒開口說道
“哦”
“你希望我去么?”
巴格勒一把抓住我的韁繩。
馬兒急停,我抬頭看向他。
日色昏黃,漫天的紅霞像是將萎的太陽花。
巴格勒的眼睛在晚霞的映襯下顯得極亮極亮,眼神中透露著一些我讀不懂的東西。
這種東西,我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在大汗看向王后的眼睛中看到過。
我被他看得害怕極了,胸口處擂鼓般的聲音震蕩得我整個人暈暈乎乎。
想開口說點(diǎn)什么,但是腦子里又不停地出現(xiàn)很多年前那個冰冷刺骨的聲音,這種感覺撕扯得我?guī)子Э?,甚至在一瞬間,我想抽出腰間的刀殺了眼前這個男人。
“你想去就去,問我做甚”我極力克制著自己的沖動,開口回應(yīng)。
“如果你不想我去,那我就不去”
“你去吧,你應(yīng)該去”
匆匆結(jié)束對話,這漫天我曾最愛的晚霞也變得索然無味。
我勒馬掉頭,雙腿猛抽馬肚,只想快點(diǎn)逃回營地。
我并非不知道巴格勒口中說的“去將軍家做客”是什么意思。
黒汗男子十五成年,巴格勒而今十六,將軍的獨(dú)女與他年紀(jì)相仿,算得上青梅竹馬。
作為整個黒汗唯一的繼承人,巴格勒該是早早成家,加之大汗與將軍之間,不是兄弟卻勝似兄弟的情誼,這次做客,基本就是敲定日期的事情。
將軍女兒我是認(rèn)得的。
如這草原上的所有的女子一般,明媚張揚(yáng)。
自幼拜入醫(yī)圣門下,一手醫(yī)術(shù)早勝于醫(yī)圣,又生得一副心及萬物的性子,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姑娘。
這樣的女子才配得上黒汗頂頂拔尖的巴格勒。
這些我都懂得。
對于男人,我應(yīng)該做的是敬而遠(yuǎn)之,可以生恨,但不能有其他。
母妃幼時恨極了的眼神早就刻進(jìn)了我的骨子,這十四年的時間,我也時刻銘記她當(dāng)初的每一句話。
因此從未肖想過這一生要與什么男子有什么關(guān)系。
雖然明白,但是此刻心間的憋悶與酸澀還是讓我呼吸不暢。
縱是正在跑馬奔馳,也緩解不得半分。
這樣讓人心煩意亂的人,剛剛就應(yīng)該給他一刀,也好出了我心間這口難消的煩悶。
回到營地,我早早鉆進(jìn)氈房準(zhǔn)備入睡。
接連幾日,我都無甚出門的興致。
好在營地已是收尾,不日就要啟程回部落,倒也沒叫人發(fā)現(xiàn)我有什么不同。
倒是曾經(jīng)得空就找我論兵練武的巴格勒,自從那日之后,再也沒有來我面前轉(zhuǎn)悠。
這樣也好,我也落得清閑,畢竟也不能真一刀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