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將至，我們大學(xué)和醫(yī)科大組織聯(lián)誼共慶。
今年舉辦地定在我們校區(qū)。
成大這邊輪到我們計算機系出節(jié)目，而我們班文藝積極分子多，主動包攬了下來。
“積極分子們”選好舞曲，為了更能體現(xiàn)聯(lián)誼共慶這個主題，女生的舞伴由醫(yī)科大的男生擔任。
十個女生人選定好，其中自然沒有我，在他們眼里，我就是個好好學(xué)生，不會喜歡參與這類活動，也是，我的確樂得其成。
只是沒想到第一天排舞，一個女生不小心崴到腳，不得不退出。
然后候選人中，我成了唯一適合的（本來我們班就十三個女生，剩下三人中，除了我，一個是小胖妹，一個是高度近視）。
我也推脫不得，好在常年打乒乓球、練瑜珈，身體柔軟度還行。幾次練下來，竟還得到舞蹈老師的嘉獎。
至到離近元旦小半月，醫(yī)科大的男生們百忙中終于能抽出時間參與排練。
這還是“積極分子們”三令五申催促的結(jié)果，她們可不想“紅花為什么這樣紅”變成“滿山紅”。
這些醫(yī)科大學(xué)生，十個中八個都戴眼鏡，見到我們，竟有些驚訝。
印象中的理工科女生，厚鏡片，沒身材，皮膚暗黃，沒想到，眼前的個個都嬌俏明艷，心中一定喟嘆，成大生成天游手好閑，養(yǎng)得一副好皮囊也是該如此吧。
一番矜持拘束再所難免，特別是舞蹈動作中肢體接觸更令其不敢下手。
舞蹈老師剛開始還和顏悅色、循循善誘，后面直接拍桌子發(fā)火，親自上陣手把手教。
將男生的手硬生生按壓在我們女生腰肢上，觸碰到女生毫不在意的目光，他們終究放下芥蒂，按舞蹈老師要求練習(xí)。
我的舞伴靦腆得厲害，人長得還比較俊朗，從始到終我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同學(xué)都叫他“三兒”，他是被舞蹈老師點名批評最多的，甚至，被放出狠話，“不能跳就換人！”
我小聲安慰他，“你把我當成一根木樁子，上面怎么教，我們就怎么做，不要有負擔。”
“我知道，不會拉后腿。”
簡單的交流后，果真一切變得容易多了。音樂響起，除了整齊度還欠點火侯，其余動作要領(lǐng)，變陣踩點都到位。
大家懸著的心也落地。
我收拾好包正準備走，小越突然竄出來拉我到無人角落，欲言又止看著我。
“你怎么了，發(fā)生什么事？”
她愁容不展，忸怩地支支吾吾：
“那個，那個，我原本以為你沒有節(jié)目，元旦呢，還是要有參與度才好玩，”
“你到底想說什么？”
“顧心怡，這次只有你能幫我了，你答應(yīng)我，一定要幫我?！?p> 我更是一頭霧水。
“是這樣的，我以你名義報了這次元旦競賽節(jié)目”
“你凈背著我搞事，好，那自己報了你自己去！”我拉長了臉，作勢要走。
“這個不是重點，”雷小越急忙攔住我，“聽我說完，我跟人打睹了，要是你不去，而且進不了名次，我，我要賠‘銀子’?！?p> 我不想聽也不想管，這種擦屁股的事不能答應(yīng)，有這一次就還會有下一次。
“他們，他們說我們成大生讀書不行，才藝表演也是拿不出手，見不得人，干啥啥不行，我氣不過，所以”
我氣笑。
“所以，你覺得我行?！?p> “當然了，上次KTV唱歌，你那一嗓子，可把我們所有人都震驚住了，比那個”
“你真是個糊涂蛋！”我手一抬，制住她后面的話，“學(xué)校藏龍臥虎的大有人在，別人是給下套，懂不懂，下套，你真就鉆，你是豬嗎！”
“豬？！對，我就是豬，行了吧！就一千塊，本小姐也輸?shù)闷?，還不是那些狗眼看人低的，我就不服！”說到這里，小越掩著臉失聲哭泣，“我沒那個本事，又要這張臉，所以打腫臉充胖子，我是豬，所以只能上成大，想找個男朋友，人家一聽我是念成大的，扭頭就走”
“你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了，”我抱著早就泣不成聲的小越，眼淚也止不住流下來。
我倆抱成一團，縮在墻角根，傷心好一陣兒。
“心怡，我真的不該利用你，對不起，對不起”
“別說這些了，我答應(yīng)你，不過下次不要在乎那些人說什么，道不同不足為謀?！?p> “我聽你的，以后做事不再這么沖動?！?p> 我們倆彼此給對方拭完眼淚，手挽著手站起手，剛出樓梯，就碰到我那個舞伴，他一直站在那兒。
我和小越毫不在意從他身邊走過。
“其實不是所有人都看不起成大生的，你們想開些。”
小越嗤之以鼻，我也充耳不聞。
“我會為你加油！”
我回頭淡漠地掃視了一眼。
競賽節(jié)目競爭很激烈，報名有上百人，最終能上元旦一決勝復(fù)的只有十人。
二輪淘汰，決勝賽上是在場全體師生投票，當然，校領(lǐng)導(dǎo)投票分比普通師生要高出二十點。
小越把我要比賽的事在班里宣傳，目的是提前造勢拉票，全班同學(xué)知道后也像打了雞血，有幾個甚至還要參與競賭，被班長攔下了。
說是怕被學(xué)校知道，全班處罰不說，還極有可能取消參賽資格。
我的后援團當天就成立了，分工明確。
有人負責比賽服裝，有人制作應(yīng)援燈牌，有人托關(guān)系給我找聲樂老師，還要有設(shè)計海報和宣傳冊用以拉票。
我原本想著，能挺進決賽就是算不錯，量力而行不留遺憾就算圓滿。結(jié)果，竟抵不住同學(xué)們的熱情，享受了一次“明星”待遇。
團結(jié)就是力量，二輪的淘汰賽我順利過關(guān)斬將。
離元旦日子不過三天，大家更是對我關(guān)注。
小越恨不得二十四小時守著我，我的一日三餐都由她負責，清淡得看不見點油腥，我哀怨地看著她。
“這兩天忍忍，婷子找的禮服我看了，漂亮又精致，你不瘦些，怕是穿不上?！?p> 時不時盛生雞蛋液的杯子遞到我跟前：“潤潤嗓子。”
我真就喝不下，那股腥味，聞就想吐，但左右抵不過周圍人勸，捏著鼻子喝。
小越還反復(fù)勸我，比賽那天除了她遞的，任何人給的食物都不能吃。她甚至還勸我退出跳舞，保持精力，不過被我勸下，代表班集的節(jié)目同樣重要。
元旦那天，會場人山人海，拉票的戰(zhàn)火已經(jīng)點燃，應(yīng)援燈牌像夜幕中綴滿的星。
節(jié)目單上，先是各個系的節(jié)目，競賽的才藝展出被當壓軸戲放在最后。
我們班的舞蹈是第八個上場，個人賽我抽取的6號。
音樂聲響起，我們舞動著裙擺上場，那一刻才發(fā)現(xiàn)前面小品表演留下的道具還沒清場！
地面好幾處西瓜皮和香蕉皮。同學(xué)們心里暗自惱火，這明顯是有人暗中針對，想看我們出丑。
我們跳的熱情洋溢的西班牙舞，腳上穿的是帶跟的舞鞋，舞跳到一半，已經(jīng)有二三個女生被滑倒，引來場下一片哄笑。
我也中招了，踩到一塊香蕉皮，還好舞伴及時把我扶住，虛晃一下身形。
后面，舞伴明顯加大力度，把我摟得更緊，和他貼得極近。
終于，音樂聲結(jié)束，我們大跨一步上前致謝。
“道旁李”就坐在第一排的位置，我倆四目相對，他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緒，沒有波瀾。
他沒有向別人一樣鼓掌，是的，我們這個節(jié)目真的很失敗。
下臺后，大家一邊詛咒不清場的人員，一邊把一雪恥辱的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
小越換下服裝，急沖沖挨到我跟前。
“不要有壓力，平常怎么練就怎么唱。顧心怡，你是最棒的！”
我點點頭，深呼吸一下。
走出更衣室，我已經(jīng)聽到會場有人在喊，“顧心怡加油！”
“一定是別的系的成大生，”小越好奇跑到前面眺望，“呀！是醫(yī)科大那批學(xué)生，看來咋們心怡影響力不小呀！”
我也走上前來，果然，剛才下臺的十名醫(yī)科大男生也在其中，喊得最大聲的就是他們幾人。
舞臺上的事，讓他們也同仇敵愾，帶動所有在場的醫(yī)科大學(xué)生。
我目光轉(zhuǎn)向前排，“道旁李”仍就穩(wěn)絲不動坐在那里，與煮沸的會場格格不入。
婷子帶來了我上臺的禮服，那是露雙肩小短裙，胸前綴滿了粉白相交的玫瑰。
為顯精致可愛，化妝師給我梳了個俏皮的丸子頭，在我左眼角一側(cè)點了兩顆水鉆。
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我都認不出了。原來可以這么可愛迷人！
配上粉色高跟鞋，一雙長腿展露無遺。
除了拿話筒的手腕戴著一串花環(huán)，沒有添加任何的首飾。
“怡怡，你是我見過最美的女孩子！”
留在化妝間的同學(xué)，無不驚呼，雙眼挪不視線。
“人靠衣裝，佛靠金裝，這一出場，咱們就壓過一半人?！?p> “進前三一定沒問題！”
“不要給心怡壓力，正常發(fā)揮就行！”
聽完大家的鼓勵，我很是感動，想到“道旁李”也會看到，心里就樂開了花。
個人賽第五名選手登場。我開始緊張起來。
“小越，我想一個人靜靜?！?p> 小越很配合地帶著其同學(xué)去前面會場。
離上臺還有三分鐘，一個小男孩跑進后臺，我認出他，是我們班主任老師的孩子。
“姐姐，我爸爸說你一定能打敗所有選手。你是最棒的！”
他伸出右手與我擊掌，“還有，這個是李叔叔讓我給你的?！?p> 紙條我打開一看，一眼認出“道旁李”的字跡：
輸贏都不許哭鼻子。
我撲哧一笑。
紙條被我捏在手心，帶著他的鼓勁，我走上了舞臺。
我出現(xiàn)的那一刻，聚光照在我整個人身上，這一刻我成為世界的中心。
臺下加油吶喊像洪波一般朝我涌來——
“心怡！心怡！……”
我朝前排看去，他仍就坐在那個位置，和之前古井無波不同，眼神中有了忐忑和期盼。
“我準備好了。”我對臺下工作人員說道。
然而，優(yōu)美的音樂聲并沒響起，相反，一陣刺耳的噪音響徹了會場。
我像是被雷劈了個里嫩外焦，我的伴奏被人動了手腳！
臺下同學(xué)們也小聲議論起來，應(yīng)援團更是人頭攢動，有人大喊一句：“誰在暗處使壞！”
隨之而來的，卻是幾處噓呼聲，那些人想把我從臺上趕下去，甚至有人發(fā)聲：“沒準備好就下去吧！別丟人現(xiàn)眼！”
他們想讓我的表演胎死腹中。
我偏偏不讓他們得逞。
我握緊了手里攢著的紙團。
拿起話筒，深呼吸，薄唇輕啟：
“你是，遙遙的路，山野大霧里燈……”
清脆悅耳的聲音好似一股清泉，流入會場，瞬間澆滅那些冷嘲熱諷！
“你是，明月清風(fēng)，我是你照拂的夢……”
一個個音符，像是天神拈著的花瓣，飄灑墜落……
臺下的人癡愣愣地看著我，不敢相信，耳畔的空靈是從我的唇齒間發(fā)出的。
“見之不見的，一生與你相擁。而我將愛你所愛的人間，愿你所愿的笑顏……”
美妙的曲調(diào)中，我已經(jīng)忘記是在比賽，忘記我站在這里的初衷，忘記臺下面中有厭惡我的人，以及我只要踏進這個校園，就會心心念念的那個人。
我統(tǒng)統(tǒng)忘記了。
“我愿活成你的愿，不枉啊，勇往啊……這盛世每一天……”
“與你相約，一生清澈，如你年輕的臉……”
我唱完，周圍仍就寂靜無聲。
當我將話筒從唇邊拿下，他們似乎明白，盛宴真的結(jié)束了。
“再來一首！我的票給你！”
不知誰大喊一句，突然，其余的人都學(xué)著：“再來一首！我也把票給你！”
我看向了主持人。
她含笑地點點頭，“唱吧，我也會把我的票給你的?！?p> 眾人期盼，連原本仇視也被那曲歌聲化解、湮滅。
我又清唱第二首，粵語版的《約定》。
這次，我甚至看到有人熱淚盈眶地跟著我唱。
一時間，似乎成為我的專場，只要會唱這首歌的人，跟著我的節(jié)拍，一起清唱。
當最后一個字唱完，有人歡呼，有人鼓掌，更有人沖上臺，將原本準備給別的選手的花獻給了我。
我沒忘記臺下那個人，我忍住想哭的沖動，沖著他微笑。
他凝視著我，像千年一望。
我看到他嘴角慢慢上揚，雙手疊加，輕輕地，卻很用心地為我鼓掌。
沒想到我一戰(zhàn)成名。
更沒想到所謂“成名”帶給我諸多煩惱。
當然，最開心的莫過于雷小越。她推銷我的時候，連帶著把自己也推銷也出去。
我無視這些虛榮，那些情書，那些禮物，那些邀約……甚至校方讓我代表學(xué)校去參加演出我都拒絕了。
我清醒地知道，這只是一個意外之喜，僅此而已。
過完寒假返校，我也不再那么炙手可熱了。二個月時間，足夠讓人們遺忘很多。
生活又恢復(fù)了平常。
周年校慶典禮仍在進行。
而我和小越，曾經(jīng)的好友，如今卻針尖對麥芒。
“我當然記得你所說的傷害，但正因為那些傷害，我們才更加理解對方，也看清對方。倒是，小越，我一直沒看清你。我們一起同甘共苦，你卻總在我需要你的時候給我拆臺?！?p> “我那是為你好，你好好看，仔細看，臺上那個人已經(jīng)四十多了，再等幾年，他就是個老頭子”
“夠了，”我盡量壓低聲音打斷她，“你要是真當我是朋友，你就老老實實告訴我你那樣做的原因，我給你最后一次機會?！?p> 雷小越突然不說話，她緊握的校慶宣傳冊，已經(jīng)變形。
“你真的想聽，”她含淚憤恨說道，“好，我說，還記得之前我說過的，我高中女同學(xué)和她英語老師的事吧?！?p> 我點點頭。
“其實，故事里那個女生不是我同學(xué)，但，那個英語老師是我爸?！闭f到這里，她悲憤交加，“他倆的私會，被我瞧了個正著，我罵那女人不知廉恥，我父親卻打我，還要我給她道謙?！?p> “你說，她該不該被罵，這種插足別人家庭的人，就像過街老鼠一樣，人人喊打。”
“顧心怡，我是當你是朋友才阻止你，否則，換成別人，這種事，我早就曝光了。”
之前，我也知道小越初中成績在年級也是名列前茅，后來進入高中，成績才下滑。
原來是這個原因。
“我答應(yīng)你，要是他現(xiàn)在還沒離婚，我就放棄這段感情。反之，你不要干涉我們，算我求你了?！?p> 我伸出手，攤開手心，看向雷小越。
“好，一言為定。”她沒有遲疑地將自己的手放入我掌心。
我們又成了一對令人羨慕的摯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