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9.夜待南院
定國公府,南院。
夜色如水,清風(fēng)微涼。
正廳燭火葳蕤,蠟油滴滿高臺壘起一座不規(guī)則的小山。
負(fù)責(zé)伺候的丫鬟抬手護(hù)住燭火,輕輕用小棍撥弄了下歪斜的火苗,照正了桌邊扶額撐靠的單薄身影。
蔣沐沐從窸窸窣窣的碎聲中睜開眼來,手臂已撐得酸麻,放下手來換了個輕松點的姿勢坐著。
彩云見狀即刻遣退了那名丫鬟,將手中攜帶的外披為她披上,“大少夫人,您已經(jīng)等了有一個半時辰了,看樣子三世子應(yīng)當(dāng)不會回來了?!?p> “當(dāng)下夜深露重,您又因為玲瓏坊的事熬了那么多天,身子怎么受得了啊?”
蔣沐沐望了眼門外深沉的夜色,風(fēng)中夾帶著絲絲涼意穿堂而過,驚醒了她無邊的倦意。
思緒慢慢飄向傅廷安……
雖說流光閣都是清倌兒,但整天沉迷在酒色中,終究是會毀掉一個人的……
她的父親便是那樣。
掛念著外頭不懂事的弟弟,蔣沐沐穩(wěn)坐于屋內(nèi),不動如山。
彩云察覺出自家主子似有不想走的心思,低聲提醒,“大少夫人,夜已晚了,各院也都熄了燈,咱們再不回去,恐怕……”
言盡于此,彩云低頭附身靠近蔣沐沐身邊,伸出自己的一條胳膊懸在半空。
穿堂風(fēng)吹動蔣沐沐一絲額前的碎發(fā),她垂下睫毛,搭上了彩云的手。
主仆二人一起出了南院,值夜守門的小廝恭敬送別,注視著她們遠(yuǎn)去的背影,嘴里小聲嘟囔:
“這一對嫂嫂和小叔子還真奇怪,都喜歡兩頭跑?!睋u搖頭關(guān)上了門,依著墻角睡去。
不時,小廝的夢中響起一陣敲門聲,他砸吧著嘴朦朦朧朧醒來。
“咚!咚!咚!”
敲門聲越來越大,小廝半瞇著眼從地上爬起,不耐煩地前去開門,“來啦!來啦!大半夜敲什么敲,索命呢?!”
話音剛落,門“吱呀”一聲打開。
迎面對上的一張臉驚得他冷汗直冒,頓時軟了腿。
“三……三世子……”
小廝聲音顫巍巍的,猶如魂不附體一般,腦中閃現(xiàn)過傅廷安往日的做派,早已想好了自身的千百種死法。
也不知是不是沒聽見,傅廷安似乎對此并不在意,帶著滿身酒氣撞開他,兀自走進(jìn)院內(nèi)。
正當(dāng)小廝松了一口氣時,偉岸的身影忽而籠罩在頭頂,酒嗝伴隨著慵懶的聲音傾瀉下來——
“你!”
小廝一驚一乍打了個哆嗦。
傅廷安一巴掌拍在他肩頭上,“你去!去幫我……我把……我爹留……留下的那把、把劍……給我找出來?!?p> “明日一早……我要……我要帶走!”
小廝趕緊埋頭應(yīng)了聲“喏”,緊跟著身上一沉,傅廷安整個人傾倒下來,昏睡過去。
安置好傅廷安,小廝對一直在主子房里伺候的丫鬟翠珠笑嘻嘻說道:
“好姐姐,三世子叫小的將國公爺生前留給他的劍拿出來?!?p> “可那東西主子寶貝得很,具體也只有你們內(nèi)屋的人知道……”
翠珠替傅廷安捏好被子,放下床簾,扯住當(dāng)中的細(xì)帶系了個活結(jié)。
轉(zhuǎn)身請他出了屋,“知道了,這事兒交給我,你值夜去吧。”
小廝滿臉笑意,應(yīng)下句好話,眨眼間跑沒了影。
翠珠取下掛在內(nèi)屋屏風(fēng)后的一把寶劍,捧在手里看了半晌,頗為不解。
“國公爺都去世十幾年了,留下的這劍連大世子都不給碰……”
“今兒怎么反倒叫人拿出來了?”
猜不透主子的心思,翠珠搖搖頭,把寶劍放在了傅廷安床頭。
——
蔣沐沐又去南院蹲點了幾次,只可惜依舊毫無所獲。
問起南院的下人們,一個個也都說不知道三世子的行蹤,平日里更不準(zhǔn)任何人跟著他。
日子一挨,便到了春日宴赴宴之時。
蔣沐沐命彩云還給傅老夫人的衣裙換了批顏色款式,重新出現(xiàn)在了東院。
彩云端著四五件重工的衣裳,哀求道:“大少夫人,求您了!老夫人也是用心良苦,只不想讓您受欺而已,您就隨便挑一件穿上吧!”
自打彩云進(jìn)門到現(xiàn)在的半刻間,這話蔣沐沐聽了不下八百回。
她對此充耳不聞,自顧自面朝銅鏡搗鼓著臉上妝面。
為了掩蓋住最近晚睡的憔悴,今日她特地覆了層薄薄的粉。
脂粉與她周身的膚色融為一體,正如一個雪白的瓷人兒般精致。
她一身茶白衣衫,上頭布滿纏枝牡丹的暗紋,細(xì)看下去,衣裙隱約還泛著明黃的光澤,低調(diào)而不失得體。
蔣沐沐很滿意今天身上的這件衣裙,隨手拿起支素色步搖插在頭上,起身要走,“好了!咱們可以……”
“大少夫人!”彩云抱著衣裙攔住她,嘴快撅到天上去了,“您要是真這么去了……彩云肯定會被老夫人罵的……”
“祖母是那么不講理的人嘛?”
蔣沐沐認(rèn)為她的擔(dān)心純屬多余,“你放心,回頭我去和祖母說,她肯定能理解的?!?p> 話說到了這份上,彩云也不好再說什么——她若能說得動,這些天早還說通了,哪還會有現(xiàn)在這么一出。
彩云無奈地垂下托盤,細(xì)細(xì)盯著蔣沐沐的臉看了半天,“……夫人是不是忘記涂口脂了?”
蔣沐沐抿上雙唇,下意識捂住嘴巴,“不是忘記,是故意的?!?p> 彩云被這話噎了一下,臉色秒變嚴(yán)肅,情緒激動道:“什么?!這怎么行呢!”
“大少夫人,您這幾天都沒休息好,臉色本來就差,嘴上也沒啥血色,若是被那些以貌取人的家伙盯上,怕是又要被比了!”
“何況西院那位也在,萬一要是碰上……最先挑刺的肯定是她。”
彩云說的這些,蔣沐沐何曾沒有想過。
只不過她本來穿的就素,一旦濃妝艷抹不變得更顯眼了嗎?
她可不想節(jié)外生……
蔣沐沐的思緒倏然斷裂,唇上觸及到柔軟的觸感。
回過神來,彩云已經(jīng)親手替她擦好了口脂。
指腹上還殘留著脂紅,彩云看著跟前的小瓷人兒笑開了眉眼,“大少夫人可真好看!”
蔣沐沐:“……”
彩云的行為令她有些出乎意料,蔣沐沐對著銅鏡看了一眼,只覺得口脂太濃,伸手妄圖將其抹去。
誰料彩云眼疾手快攔住她,“時辰不早了!”
“夫人,咱們先走吧!”
說著,蔣沐沐便被拖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