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玉衡感覺自己就像是身處在一個熔爐之中,身上所有的經(jīng)脈就像是正在被火焰煅燒一般,痛得他想要高聲疾呼。
大哥……
殷玉衡下意識地呼喊著,但卻又無法發(fā)出聲音來。
昏迷前的那一幕,不斷地在他腦海中重復出現(xiàn)。大哥毫不留戀地推開殿門離開,果真是因為不想看到他的緣故嗎?
不……他不信……
殷玉衡感覺到背部灼燒得尤其厲害,就像是從骨髓之中燃起的火焰,正在煎熬他的靈魂。
咬著牙痛苦地堅持著,殷玉衡知道他現(xiàn)在應該是在昏迷之中,極力地想要找回軀體的意識。像是過了千百萬年一般,終于他可以動彈一下手指,接著緊握成拳。
“五弟?五弟你醒了?”
一個清朗的聲音傳入腦海,殷玉衡分辨出來那并不是大哥的聲音。皺著眉勉力睜開雙目,殷玉衡借著昏黃的燭火,對著床前的人影怔忪了半晌,才訥訥地動了動唇道:“二哥?”
他的聲音嘶啞無比,喉嚨就像是被砂紙磨過一般,殷玉衡掙扎著想要爬起來,這時另一雙手從旁邊伸過來把他扶起,并且遞給他一杯清水,戲謔地說道:“我才是你二哥。”
殷天璇和殷天璣是他大伯的雙胞胎兒子,年紀要比殷天樞小幾個月。因為是孿生子,長相一模一樣,甚至連衣服都喜歡穿一樣的,所以就連他們的親生父母都分不清究竟誰是誰。但只要他們一旦開口說話,便會很容易分清楚。殷天璇更加喜歡戲弄人一些,身為弟弟的殷天璣反而更加沉穩(wěn)。
殷玉衡接過殷天璇遞過來的水杯,看到了他右手手腕內(nèi)側(cè)的獸紋,低聲道謝道:“謝謝二哥?!边@對雙胞胎兄長的獸紋也是一樣的,只不過一個在右手,一個在左手。繁復程度并不及殷天樞,但這兩兄弟卻在殷家地位頗高,只因他們算起來,才應是殷家這一代的真正嫡子。
“五弟,身體可有何不適?”殷天璣坐在床前,俊秀的面容上寫滿了關心。
殷玉衡喝過水后,感覺舒服了一些。他想開口問他大哥在不在,但這屋里面就只有他們?nèi)硕?,一望便知。他和二哥三哥并不是很熟稔,只是每年開宗族大會的時候才會見面,平日里因為瑯琊島委實太大,就算是撞見的幾率也很少。殷玉衡嘗試著運轉(zhuǎn)下內(nèi)息,發(fā)覺速度要比其往日快上許多。只是背部還有些難受,就像是傷口結(jié)痂一樣痛癢,殷玉衡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抓撓。
“不行哦!現(xiàn)在可不許抓,我剛剛都幫你用繃帶包緊了。”殷天璇連忙按住殷玉衡的手,“忍著點啊小五,雖然說獸紋也抓不壞,但萬一抓破了可怎么辦?”
殷玉衡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穿好了衣服,身上纏了厚厚的繃帶,勒得他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看來二哥他是存心要整死他,也難怪他剛剛一直睡不安穩(wěn)。
估計也是個不會照顧人的主,殷玉衡默默地在心中吐了吐槽,卻也不好說什么,只能悄悄地扯了扯衣領。
殷天璣把殷玉衡的小動作全部收入眼底,但卻微妙地什么都沒有說,只是輕咳了一聲道:“五弟,太爺爺說如果你晚上醒來的話,就帶你過去參加晚宴。放心,來的人不多,只有我們殷家的直系子弟?!?p> 殷玉衡此時才發(fā)覺自己睡的地方華貴無比,雕梁畫棟,擺設也雅致精細,桌椅床柜無不考究,應該就是在主宅之中。他身上的衣服也換了件嶄新的,絲滑的綢布料讓他感覺冰涼無比,讓他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完全及不上大哥的舊衣服那樣溫暖貼身。
“我想穿我原來的衣服?!币笥窈獾吐曊f道,雙目卻一瞬不瞬地盯著殷天璣。
“小五你原來那衣服都舊成什么樣了啊?還能穿?”殷天璇各種不理解,其實殷玉衡原來穿的衣服也不見得舊到哪里去,但對于一直錦衣玉食的殷二少爺來說,根本看不過眼。只要一想到這天賦驚人的五弟,居然過著沒有人照顧的生活,就越發(fā)的忿忿不平。
果然是那個殷天樞虐待他了吧?
殷天璇還想繼續(xù)擠兌幾句,但一旁的殷天璣卻攔住了他,直接彎腰撿起掉落在地的舊衣服遞了過去,淡淡道:“隨你,我和天璇先出去了?!闭f罷也不管殷天璇有何不滿,起身強勢地拽著他離開了房間。
隱約還能聽到從門縫間傳來的抱怨聲,殷玉衡卻沒多理會,他本就和他們不熟,所以對他們主動釋放出來的好意,也接收得別別扭扭。更何況這兩位哥哥又是從小被疼寵大的,現(xiàn)在被派到他面前來做小伏低,做小廝們做的事情,恐怕也是長輩們的意愿,他們心底里肯定少不了抗拒。
所以還是保持一些距離的好。
殷玉衡一邊暗贊這個三哥是個明白人,一邊手腳麻利地脫掉衣服,解開了纏得死緊的繃帶,這才重重地舒出一口氣。
雖然他很想看看自己身后的獸紋是什么樣子的,但他無論如何努力轉(zhuǎn)頭也看不到,屋內(nèi)也沒有鏡子,便只好放棄了。此時外面的天色已暗,屋內(nèi)點著的是燭火,他應是一覺睡了一天。一想到太爺爺他們還在等他吃飯,肚子也餓得咕咕叫了,殷玉衡便快速地把舊衣服抖了抖灰塵套在身上,收拾了一下頭發(fā),便推開了房門。
殷天璇和殷天璣正站在門外等著他,兩兄弟好像是鬧了什么別扭,彼此的氣氛很奇怪,但見殷玉衡走了出來,殷天璇便拉著他的手往外走,殷天璣面色僵硬地跟在他們身后。
今晚的晚宴在月曜閣舉行,出了主宅后,沿著開滿月桂花的羊腸小道,便往海邊而去。月曜閣是建在一處海邊懸崖之上的建筑,依山傍海而建,遠遠地就看到最頂層露天閣樓上搖曳的風燈。
月曜閣是一處觀海小樓,最頂層是露天閣樓,夜晚可以抬頭望月觀星,低頭看海聽潮,瑯琊島的風景可以盡收眼底。唯一的缺點就是地方有限,最多只能坐一桌人,不過這樣的風雅之地,人多了反而不美。
瑯琊殷家雖然擁有著一整座瑯琊島,但直系子弟卻一直并不多。再除去女眷,也就正好坐一大桌而已。
殷玉衡踏上月曜閣最頂層,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那里的殷天樞,而后者正好也抬起了頭,朝他看了過來。
也許是月色之下,光線太昏暗的緣故,殷玉衡并沒有看清楚殷天樞臉上的表情。
他正要上前與自家大哥打招呼,卻被一直拽著自己的殷天璇扯往一旁,去與太爺爺見禮了。
太爺爺殷歲星看上去,要比以往還要意氣風發(fā),一直不離身的龍頭拐杖都顧不得拄了,站起身一把拉過殷玉衡不再放手,讓他坐在自己身邊的位置,忙不迭地詢問他身體的問題。
殷玉衡一邊耐心地一一回答,一邊拿眼角去看大哥,但他們離得太遠了,而且殷天樞又扭過頭去看欄桿外的景色,根本沒有任何眼神交流。
大哥應該不會那么小氣,因為他的獸紋覺醒的比較理想,就跟他鬧脾氣吧?
殷玉衡很想讓自己否認這一點,但依著大哥的古怪性格,這好像也不是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不過也沒什么,等他回去讓大哥說幾句出出氣就肯定沒事了。
雖然月曜閣上開的這一桌家宴上人并不算多,但打著的是為殷玉衡慶賀十歲生日的理由,幾乎每個人都要舉杯恭賀一下。兩個年紀還小的弟弟沒來,殷玉衡是席上的主角,又是年紀最小的。雖不至于讓他也陪著喝酒,但各個都是他的長輩,也需要站起身頻頻應付。這種熙熙攘攘的場面,殷玉衡向來不喜歡,他寧愿在亢宿苑里和大哥兩個人安安靜靜地過他的生日。
殷玉衡向來都是乖巧不愛說話的孩子,所以在飯桌上不聲不響,也沒有誰在意。這些位殷玉衡都分不太清楚誰是誰的長輩們互相熱絡地聊著天,吵嚷聲讓本來就有些頭疼的殷玉衡越發(fā)難受起來。
“咣當!”杯盞猛烈撞擊桌面的聲音忽然傳來,那些熱鬧的喧嘩聲立刻戛然而止。
殷玉衡抬起頭循聲看去,卻發(fā)現(xiàn)是大哥殷天樞一臉陰郁地站起身,神情莫明地環(huán)視了桌上的所有人,連聲招呼都沒有打,便扭頭離去。
聽著樓梯上一步步急促遠離的腳步聲,殷玉衡反射性地站起來想要追過去,但這時一只大手卻按在了他的肩膀上,用不容置疑的語氣淡淡道:“不肖子弟,不用管他?!?p> 殷玉衡只覺得渾身都被籠罩在一股難以抵擋的氣勢中,讓他四肢無力,無法抵抗,只能緩緩地順著太爺爺?shù)牧Φ乐匦伦卦谝巫永?。殷玉衡懦懦地喚道:“太爺爺……?p> 殷歲星直接打斷了殷玉衡的辯解,陰沉地說道:“玉衡,你長大了,也要考慮自己搬出來住了,知道嗎?”說完別有用意地看了一眼一旁狀似恭敬的殷文昌,也就是殷天璇和殷天璣的父親。
殷玉衡心下一咯噔,但也無法在這種時候忤逆太爺爺,不過他也沒有應聲。
還只是考慮而已,還好還好。
不過大哥今天果真很奇怪。
殷玉衡悄悄地把大伯臉上閃過的古怪神情收入眼底,心中越發(fā)的疑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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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潔的月亮被厚重的云層嚴嚴實實地遮擋住,亢宿苑門口的燈籠被一陣海風吹過,蠟燭抖動了幾下便在黑暗中熄滅了,隱約可以看到一個人影跌跌撞撞地走進了亢宿苑,半晌都沒有點燈。
殷天樞的雙目在夜晚一樣可以看得很清楚,他一路沖進自己的屋子,一邊低聲咒罵著,一邊脾氣暴躁地踢翻屋里的案幾。
居然被那個混蛋暗算了!在他的碗里下了荊芥草!是想當眾看他出丑嗎?
殷天樞發(fā)了一頓脾氣,砸碎了屋內(nèi)的許多擺設,最后捂著劇痛的額頭,跌坐在地。
此時月亮重新從云層中探出了頭,銀白色的月光透過窗欞,柔和地灑在房間里。殷天樞低頭看著自己在月光下的倒影,抖了抖頭上冒出來的兩只毛茸茸的耳朵,不耐煩地甩了甩身后的尾巴。
是的,他殷天樞,實際上是高階靈獸與人的混血。他的母親,就是他父親的伴生靈獸。
這也是瑯琊殷家容不下他母親的原因。
對外宣稱他母親在生他的時候難產(chǎn)而死,實際上是被迫與父親解除了伴生契約,隨后被放逐離島。而一直被瞞在鼓里的父親,在傷心欲絕心灰意冷后,娶了白藏陸家的四小姐陸幽天,也有了殷玉衡。
之后也不知道是誰有意還是無意地透露出母親未死的消息,不聲不響地便讓父親為了尋找母親,主動離開了瑯琊島。
殷天樞扶著額頭冷笑,去了刻意的偽裝,他額頭上的獸紋并不是只有那么簡單的幾條紋路,而是繁復而又精致,彰顯了他強大的實力,只是頭頂上的耳朵和身后的尾巴有些多余。
沒錯,他同時擁有人與靈獸的半靈獸血脈。也就是說,他既可以成為御獸師,也可以成為其他人的伴生靈獸。
只是他小時候無知,吃了殷家刻意放入吃食中的抑制煉氣的藥物,導致他在御獸決上并無多少進益,十歲那年獸紋覺醒之時也并不起眼。
后來他便多了個心眼,堅決不吃其他人送來的食物,專心培養(yǎng)自家弟弟的手藝。
他知道那些老頭子打的主意,他們根本不把他當成殷家的子弟看待,而是想等他長大后,讓他成為殷家人的契約靈獸。
打得一手好算盤!
殷天樞隨手錘碎了身旁的案幾,鋒利的木刺劃破了掌心,他抬手緩緩地伸出舌頭舔舐傷口,在舌尖嘗到了自己鮮血的味道。
傷口在用可以察覺到的速度痊愈,殷天樞瞇起了丹鳳眼,頭頂上的耳朵愜意地抖動兩下。
如果非要讓他選擇一個人來締結(jié)契約的話,那么他只可能選擇自家弟弟。
從小一手帶大,而且他早就把他視為自己的所有物,身上穿留有他氣味的衣服,做他喜歡吃的菜。而且看今日獸紋覺醒的程度,他們兄弟倆一定是一對完美的契約伙伴。
而今天那殷文昌搞的這么一出,無外乎就是想要他們兄弟離心。用荊芥草讓他恢復原形,而不想暴露的他定然會提前離席,讓自家弟弟心里不舒服而已。
實在是太小看他們兄弟之間的感情了。
殷天樞勾起唇角,用舌頭舔了舔嘴唇上殘留的鮮血,計算著自己這樣的狀態(tài)還會有多久才能恢復正常。喏,應該還來得及回去接小弟回家。
心情正好轉(zhuǎn)的時刻,忽然毛茸茸的耳朵豎了起來,還沒等他有所反應,門外便傳來了幾下敲門聲,完全不應該出現(xiàn)在這里的聲音突然響起:“大哥,你沒事吧?”
殷天樞的笑容僵在了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