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看望
木槿伺候四姑娘久了,自詡會些察言觀色的功夫,自從這位親生姑娘回來,四姑娘悶悶不樂了好些日子,連帶著他們這些做下人的都越發(fā)謹(jǐn)小慎微,不敢觸主子霉頭。
而且這一個月來,五姑娘和四姑娘沒少打機(jī)鋒,雖則老爺夫人并幾位公子還是站在四姑娘這邊,覺得五姑娘不懂事,可畢竟人家的血緣親情擺在那兒,闔府吃飯,人家五口人生得一個樣貌,一瞧就是一家子,四姑娘算什么呀?就算擠進(jìn)去也是局外人。
木槿心里拎得清,不大樂意摻和進(jìn)兩位姑娘主子的爭斗里。
蕭玉璇走進(jìn)院子里,就看見了跪在廊下,已經(jīng)搖搖欲墜的小丫頭。
小丫頭看上去還不滿十歲,手里高舉著一個裝水的大海碗,兩條細(xì)骨伶仃的胳膊晃得如同抖篩,也不敢將碗里的水灑出來一星半點(diǎn),梳著雙丫髻的頭顱深深埋在胸口,往下看,她的雙膝洇紅一片,那雙膝蓋下跪著的,竟是一地的碎瓷片,瓷片鋒利,生生扎進(jìn)肉里,嵌進(jìn)骨髓,光是想想都可怖。
她沒忍住,捏了捏碧穗的手。
碧穗早就看見了那跪著的孩子,同為丫鬟心生不忍,只等主子同意她開口:
“木槿姐姐,這妮子是做了什么滔天的錯事了,大清早的便跪在這?四姑娘也不嫌晦氣?!?p> 木槿暗道不好,方才只顧著抓緊將五姑娘帶進(jìn)來,忘了這一茬。
“能有什么事?她之前打壞了貴妃娘娘賞賜的琉璃燈,四姑娘仁善不與她計較,可今日一早,同屋的妹妹又發(fā)現(xiàn)她手腳不干凈,偷了四姑娘的玉佩,這才……”
她說著忽然哎呦一聲,打了一下自己的嘴,轉(zhuǎn)向蕭玉璇又道:
“奴婢真是昏了頭了,這起子糟心事也在五姑娘跟前說,還望五姑娘恕奴婢口快,奴婢這便將人打發(fā)走了,省的礙主子的眼?!?p> 她往廊下門口守門的兩個丫鬟使了使眼色,立刻便有人去拉那個跪著的,要領(lǐng)她出去。
蕭玉璇卻把手一壓,問:
“這婢子既然屢教不改,何不直接稟告母親發(fā)賣了走,何必留在寶珍院,頻頻惹四姐姐不快?況且,這跪壞了人事小,若日后一身病痛不好伺候主子了,到叫個婆子另伺候她,豈不是得不償失?”
木槿一僵,她本意只是想把這事隨便搪塞過去,想來五姑娘也懶得聽一個手腳粗笨的丫頭的事,沒曾想五姑娘真會過問。
“五姑娘說笑了……”
她表情為難,言外之意就是,這事兒不是她一個奴婢能做主的,寶珍院也不是她五姑娘管轄的地界。
“外頭還涼著,五姑娘且隨奴婢進(jìn)去里頭吧。”
蕭玉璇從善如流點(diǎn)頭,不經(jīng)意卻感受到那廊下跪著的孩子投過來的眼神——怨、恨、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唯獨(dú)沒有什么柔弱的委屈和傷心。
她從小到大都是個狠人,蕭玉璇心想。否則,也不會在前世,差點(diǎn)殺了蕭玉瑤,還差點(diǎn)成為齊國的第一任女帝。
這個孩子,是她今日清晨便來這里的原因之一,她要提前救下這個流落在外的小公主。
不過此刻,她有另一件更緊要的事情要做。
寶珍院布局精致華麗,花草珍稀華美,這是十四年來,一點(diǎn)點(diǎn)搜羅匯集的珍重與寵愛。
木槿領(lǐng)著她穿過抄手游廊,過了假山小湖,才走到臥房門口,掀開厚重的皮草風(fēng)簾,里面一股甜香混著暖意撲面而來,蕭玉璇身上的涼意也被吹散了三分。
珠簾紗幕后,小臉蒼白孱弱的蕭玉瑤靠坐在床上喝藥,蛾眉清淡,唇色淺紅,一個丫鬟拖著她的后背,另一個則半跪在地上,用小銀勺柔柔舀了湯藥送到櫻桃口邊,還要心肝寶貝肉兒地哄著勸著。
“好姑娘,不吃藥哪能好?三公子昨兒送了幾樣蜜餞子來,等會兒姑娘含上,保管一點(diǎn)兒也不苦?!?p> 蕭玉瑤卻含了兩包淚,目光落在一旁丫鬟捧著的精致蜜餞匣子上:
“可是百花齋買來的?三哥哥可也給五妹妹送了?”
“三公子最是疼愛姑娘,哪會不知道姑娘最愛百花齋的點(diǎn)心,這蜜餞自然也是獨(dú)一份給姑娘的,旁人哪有這樣的福氣……”
床上金尊玉貴的姑娘終于破涕為笑,高高興興地咽下了湯藥。
主仆幾人旁若無人地說體己話,珠簾后領(lǐng)著蕭玉璇的木槿卻抓心撓肝似的煎熬,這話若真是私底下說說倒也罷了,可方才姑娘就叫她去外頭接五姑娘來,這會兒又說這些,難保不叫人多想……
木槿清清嗓子,輕聲說:“姑娘,五姑娘來看您了?!?p> 珠簾那頭窸窸窣窣響了一陣,蕭玉瑤驚喜的聲音才傳了出來。
“當(dāng)真?我怕不是發(fā)夢了,方才你們來稟報,我還以為是夢中,原來五妹妹真的來了?”
水晶珠簾被丫鬟輕輕拂開,蕭玉瑤一邊說一邊就要下床,可小腳還沒落地,就被幾個丫鬟攔住,直說姑娘注意身子快快躺下。
碧穗聽在耳中,看在眼里,心里卻神游天外地想,這般被寵著哄著的樣子,本來都合該是五姑娘的,如今被一個不知道哪里來的姑娘占了十四年,她若是五姑娘,這會兒子都要慪死了。
可她悄悄姑娘的側(cè)臉看去,五姑娘神色平靜還帶著點(diǎn)好奇的打量,仿佛里面的并不是鳩占鵲巢十四年的人,而是一個跳梁戲子——被自己的念頭嚇了一跳,碧穗趕忙低下頭去,險些笑了出來。
“怪道,我還以為只有我一人怕苦不愛喝湯藥,原來四姐姐也是?!?p> 蕭玉璇看著床上柔弱不能自理的蕭玉瑤,輕輕吐出這么一句。
“你們先退下吧,我親自來服侍四姐姐喝藥。”
蕭玉瑤抿唇,方才的孱弱忽然散了三分,她揮退了屋里服侍的丫鬟,待人都走得遠(yuǎn)了些,才盯住蕭玉璇:
“五妹妹,你這話是什么意思?我倒聽不懂了?!?p> 蕭玉璇反客為主地拿起了她還沒喝完的藥碗,捻了小勺在手里:
“四姐姐冰雪聰明,怎么會不懂?無非是我不愿意落水生病喝藥,四姐姐卻愿意,我還以為是四姐姐愛喝苦藥,這才尋著機(jī)會,好多喝幾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