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扯下布，該看現(xiàn)實了
那人一襲玄衣，身量傾長，月華傾沐下愈發(fā)清冷，宛若被天地丟棄在雪原冰山中的雪人。
孟千燈幾乎是在聽見聲音的瞬間就拔出了劍，神色滿是戒備。
寒光閃過，利劍出鞘，孟千燈將劍尖指向那人，冷聲質(zhì)詢：
“玄真呢？你把他怎么了？”
月照夜抿了抿緋色的唇，似乎不解孟千燈對他的敵意，語氣頗有些委屈意味。
“我沒有把他怎么樣?！?p> “他藏你藏得緊，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只能將你從他的視線下暫時隔開。”
孟千燈一怔，這才留意起周遭環(huán)境，雖說景致都一樣......但這里不是真正的藏寶閣。
她回的不是藏寶閣！
“你捏了個幻境來詐我？”
月照夜彎了彎唇，語氣莫名乖巧：“嗯，還好把你騙進(jìn)來了?！?p> 事已至此，孟千燈咬了咬牙，干脆道：
“月道友，若你是為了芭蕉叢異火一事而來，那恕我直言?！?p> “爭奪安魂石，各有手段，兵不厭詐，你沒必要一直追著我不放吧?！?p> 孟千燈每說一句，月照夜便朝她走近一分，距離越來越近，直到孟千燈能清晰感覺到他身上沁散的涼意。
手中劍突然當(dāng)啷一聲墜落在地，孟千燈察覺出身體不知何時像是被凍住一般，動彈不得。
“月照夜！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探出一只冷白如玉的手，動作虔誠又小心，似乎想要觸碰她溫?zé)岬哪橆a，最后卻在她耳旁停住。
“我是為你而來?！?p> “......什么？”
孟千燈寧可懷疑自己是幻聽了，也沒敢相信方才從月照夜口中說出的那句話。
如水月色稍傾，掠過他精致清絕的輪廓，如墨漆黑的綢緞覆蓋了月照夜的眉眼，襯得這張白皙到近乎透明的面容愈發(fā)清冷。
孟千燈眸光落在他蒙眼的黑緞上，腦海驀地升起一個怪異的想法。
“月照夜，你沒有瞎，對不對？”
她太了解月照夜的舉動了，雖然看不見，但活動依舊自如，完全沒有真正失明的那種落空感。
直覺告訴她，月照夜沒瞎。
可他好端端的，為什么要蒙眼呢？
月照夜輕淺的呼吸一滯，吐息一字，“對?！?p> “......你為什么蒙眼？”
“因為你說你不喜歡?！?p> 他的呼吸突然變得急促起來，情緒似乎陷入痛苦和掙扎。
“我從未見過你，但那日入魘，我看到了你死去的模樣。”
“你躺在血泊中，很難過。”
“你說，‘月照夜，我不喜歡你的眼睛，我不喜歡這樣的眼神?！?p> 月照夜探出微微發(fā)顫的指尖，輕輕撫過孟千燈的眉、眼，最后在干澀溫暖的唇邊停住。
“從夢魘醒來后，我不知道你是誰，可我總覺得會再次見到你?！?p> “我不想你一見到我就難過，所以，我把它蒙上了?！?p> “求你，別討厭我。”
月照夜俯身，額頭貼上少女的眉心，冰涼柔軟的黑綢在孟千燈眼前落下一片朦朧的黑影。
孟千燈一言不發(fā)，她能清晰感覺到月照夜在害怕，在顫抖。
恍若溺水后被神救起的信徒，患得患失地乞求著神的再度垂憐。
月照夜描述的那些話，還有她死去的場景，不是夢魘。
那是她第一個周目里結(jié)局死亡的情景。
孟千燈不知道月照夜為什么會在夢魘中出現(xiàn)第一個周目的記憶，或許是劇情出了問題，又或是他的執(zhí)念作祟……
不過這都不重要了。
孟千燈忽而發(fā)覺自己可以動了。
“月照夜，不要閉眼?！?p> 她出聲喚道，然后伸出手，將黑布一把扯下。
月色銀輝就這么措不防地滑過那人眉眼。
纖長濃密的鴉睫低垂著，在瓷白的面容上投射出一片陰影，堪堪覆住漆黑如潭的兩丸幽瞳。
這雙眼睛，很久沒見過了......它以前，有過這種悲慟眷戀的眸色嗎？
孟千燈收回手，望向月照夜，亦或說，看向他眼眸中的自己。
兩丸幽瞳光點(diǎn)如星流轉(zhuǎn)，倒映出一個少女冷漠平靜的神色。
孟千燈想扯出一個從容的笑，但她發(fā)現(xiàn)她笑不出來。
“你可能不記得了，你的劍氣曾經(jīng)劈過我三次，挺疼的?！?p> 這么說著，她掌心便噌地飛出一把精巧鋒利的匕首，刃鋒邊緣，鍍著一層幽藍(lán)灼熱的異火。
鋒利的匕首在她抽出的瞬間，就毫不留情地刺進(jìn)了面前人的左肩。
玄衣氤氳出一片暗色，殷紅的血跡順著匕首手柄慢慢蜿蜒，流進(jìn)孟千燈發(fā)白的掌心。
“對不起。”
月照夜似乎感覺不到疼痛，他只是貪婪又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眷戀癡迷地描摹著孟千燈的眼睛。
孟千燈不語，靜靜看著他。
然后將匕首拔出，朝著那道新鮮的傷口再次刺入。
月照夜不躲也不閃，反而傾身靠近，克制不住想要抱住她，卻因為害怕血漬弄臟孟千燈的衣襟，所以只虛攏住她的肩。
月照夜貪戀少女溫?zé)岬臍庀?，卻不敢有絲毫冒進(jìn)，執(zhí)拗又卑微，“對不起。”
孟千燈緊抿著唇，只覺大腦充血，四肢冰涼，她的手腕亦發(fā)冷發(fā)僵，上前攬抱住月照夜，然后——
再次抬起匕首朝肩頭刺入。
“一共三下，還給你。”
孟千燈扔了匕首，又將月照夜無情推開，盯著他緋紅妖冶的眼尾一字一句道：
“還有，這里不是夢魘，我也不是你要找的人?！?p> “我不討厭你的眼睛，它很漂亮，不必遮掩?！?p> “我只是討厭你?！?p> “月照夜，扯下布，就該看現(xiàn)實了?！?p> 話落，周遭景致如浪潮般退去，幻境像泡沫一樣在悄無聲息中破碎溶解。
入眼是一處云霧繚繞的玉宮，寂靜冷清。
孟千燈當(dāng)即反應(yīng)出此地是月照夜的居所，懸月峰。
這里，她再熟悉不過了。
說來好笑，回想她前兩個周目，又是用金手指又是到處尋機(jī)會，費(fèi)勁巴拉地黏在月照夜身邊才進(jìn)來這懸月峰。
如今她不費(fèi)心思了，反倒輕易進(jìn)來了。
孟千燈垂眸嗤笑一聲，不知是在笑月照夜，還是笑自己。
幻境已碎，她轉(zhuǎn)身就走，沒有分給月照夜一個多余的眼神。
*（小番外）
一彎弦月高懸蒼穹，映明孤寂長夜。
幻渺的云海中聳立著一座雪峰，雪峰寒冷孤寂，只有一座華美卻冷清的玉宮，還有一個無情無欲只知修煉的“雪人”。
“雪人”守著自己的劍，守著這座叫“懸月峰”的雪山，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
直到某天天上突然掉下了一盞溫暖明亮的燈。
那盞燈仿佛為他而來，為他長明。
冰冷死寂的黑夜自此開始有了光明。
那盞燈總是黏著他，跟他說：
「我喜歡你」
「我會永遠(yuǎn)陪著你」
但雪人太冷太涼薄，總是將這盞燈忽視、遺忘，丟棄。
再后來，春日回暖，懸月峰的雪有了消融之勢。
雪人想帶著這盞燈去看山花。
卻突然發(fā)現(xiàn)這盞燈燈芯已經(jīng)燒盡，只剩冰冷的軀殼。
山花最后也沒有開，因為凌寒忽至。
風(fēng)雪掩埋了那盞不再明亮的燈，也淹沒了雪人。
懸月峰再次變成無盡雪夜的模樣。
只有虛幻的夢魘記得，這里曾有一盞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