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偉逃避似的讓自己去忘記老三借車的事。
但是顯然這事不是他想忘記就能解決的。
在醫(yī)院探望老三后的第二天下午三點多,張大偉和幾個連翹在吃飯,這家東北大鍋燉,每張餐桌上都擺著一口大鐵鍋,熱氣騰騰,鍋里燉著的小雞燉蘑菇、鐵鍋燉大鵝或是鐵鍋燉魚等美味,正散發(fā)著誘人的香氣。
老三的電話是這個時候打過來的,張大偉身邊是嘈雜的人聲,這讓他接聽電話時想聽清對方說話有些費勁,他喊了一句三哥你大點聲,坐在他身邊的妻子才知道是胡老三來的電話,立馬警覺的看向他。
老三在電話里告訴張大偉他出院了。
張大偉擔心的說怎么這么快出院了,不用再多住幾天嗎?置身的環(huán)境太吵不方便聊天,張大偉說明天去看他,就草草的掛了電話。
其實電話那邊老三還在說,并沒有要掛的意思,張大偉心知他要說什么,還是說了一句干脆的掛了電話。
飯局散了之后,張大偉喝了酒,說心臟有些不舒服,有些心慌,妻子勸他買個檢測心臟的手表,張大偉舍不得說不用那個。
沉默了片刻,張大偉說去老三家看看,人出院了,又剛剛來的電話。見妻子不接話,張大偉就自顧的往下說,讓妻子在有超市的街道邊停一下他去買點東西,又問妻子該買什么。
妻子最終開口讓他買兩箱牛奶。
兩人提著東西進老三家時,先給老三打電話問了哪樓層,老三說是32棟,張大偉喝了酒又提著兩箱奶,和妻子一口氣爬到七樓,結果敲門發(fā)現(xiàn)走錯了。
再給老三打電話,老三說弄錯了,他家是23棟。
現(xiàn)在只有老房子沒有電梯,張大偉平時又不鍛煉,剛剛一口氣沖到七樓也幾乎將力氣都用光了,重新走到23棟再爬樓,腳步沉重,才爬了兩層,額頭上就冒出了細密的汗珠,氣息也漸漸粗重起來。隨著樓層的升高,他的腳步愈發(fā)緩慢,每一步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那原本不算沉重的兩箱牛奶,此刻仿佛變得有千斤重。
到了五樓的時候,他已經氣喘吁吁,不得不停下來,靠在樓梯扶手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臉上泛起一抹潮紅。稍作休息后,他咬咬牙,繼續(xù)艱難地向上攀爬,每一步都顯得那么吃力,仿佛腿上綁著沙袋一般。
終于,當他爬到七樓時,整個人都快虛脫了,他將牛奶放到地上,扯開羽絨服,呼吸急促得如同拉風箱一般,“呼哧呼哧”的聲音在樓道里格外清晰,他大口地喘著氣,回頭還要示好的問妻子累不累,心里也忍不住埋怨老三,自己家住哪層都弄不準。
老三家房子小,不到六十平,兩屋一廳,客廳只能放下一條二人坐的沙發(fā),沙發(fā)對面的墻上掛著個小電視。
老三光著膀子坐在沙發(fā)上,肚子大的像要爆了,張大偉妻子覺得尷尬,在一進屋門口的椅子上坐著,面朝著廚房,正好避開了往老三那邊看。
老三的妻子和女兒正在吃飯,一人捧著一個盤子,里面裝著面條,面條上掛著紅色的辣醬,沒有菜,吃的卻很香。
張大偉的眉頭忍不住皺了皺。
推開門進來那一刻,一股東西捂壞的氣息撲面而來。屋內里亂的仿佛經歷了一場風暴,到處都是瓶瓶罐罐,隨意地散落在各個角落。
而門口的那幾個大行李,更是突兀地闖入眼簾。它們就那樣靜靜地佇立著,行李箱的表面已經有了些許灰塵,似乎已經在那里放置了許久,無人問津。它們的存在,讓本來就狹窄的門口顯得更加擁擠不堪,仿佛堵住了通往外界的通道,也堵住了屋內雜亂世界與外界的一絲聯(lián)系。整個屋子彌漫著一種壓抑而又混亂的氛圍,讓人幾乎透不過氣來。
老三正在泡茶:“這是我家小雨拿回來的茶,你嘗嘗,古茶樹的茶,平時她都舍不得拿出來,今兒天你們過來這才拿出來的?!?p> 張大偉看到小雨在也很驚訝:“小雨是啥時候回來的?”
老三兩口子就一個女兒,當年初中畢業(yè)就不念了,在茶樓里干了幾年服務員,老三去南方后女兒跟過去,在那邊突然又要念書,后來考進了一個中專學校,去年畢業(yè)的,張大偉記得老三提起過,說是畢業(yè)后又去茶樓里上班了。
張大偉剛剛看到小雨在家時,心里就很驚訝,但是他的性格讓他心里驚訝卻也沒有去問。
之后在老三的敘述中才知道小雨畢業(yè)后在茶樓工作半年覺得不行,就辭職了,之后就一直待著,比他們還早回老家的。
張大偉聽了心中暗暗心驚。
這一家人,竟都不上班,就那么挺著,他的目光在他們身上來回掃視,心中滿是疑惑與不解。
那一家之主,本該是頂梁柱的男人,此刻卻悠然地坐在沙發(fā)上,眼睛盯著電視,對工作之事似乎毫不關心,仿佛沒有經濟壓力的擔子壓在他身上一般。
胡三嫂吃過面條過來了,就坐在老三身下地上的蒲草編的墊子上,慢悠悠地拿起倒好的茶抿上一口,偶爾和他們交談幾句,神色輕松,臉上帶著溫和的笑。
而最后吃完飯的小雨把兩個盤子往池水槽里一扔,也坐了過來聽著大人說話。
張大偉越看越覺得不可思議,在這個競爭激烈、生活壓力巨大的社會,大多數人都在為了生計奔波忙碌,而這一家人卻如此“特立獨行”,不上班還能這般坦然地挺著。
不,他不該驚訝。
其實這些年,老三家里的狀態(tài)一直是這樣,只是那時躺平的只有胡三嫂一個人,張大偉并不覺得什么,女人不上班在家里照顧家照顧孩子,極大多數家庭是這樣。
此時讓他感到震驚是做為這個家里未來的小雨,才二十多歲,也選擇躺平啃老。
張大偉還在因為老三一家三口的躺平震驚到心不在焉,這讓他面對老三再次提起車的事情時,根本沒有聽,自然也就沒有接話。
老三開始還有很耐心,結果發(fā)現(xiàn)張大偉坐在這里的一個多小時,只是聽著笑著,根本不接他的話,這是揣著明白裝糊涂呢,一時之間也沒了說話的心思。
等從老三家出來,夫妻兩個都很沉默。
坐上車,張大偉發(fā)現(xiàn)妻子并沒有啟動車,然后就聽到妻子突然問他。
“他們家是真有底氣啊,全家躺平,就這樣的人用得著你去幫扶嗎?根本就是懶,這種懶人能干什么?現(xiàn)在這社會,只要長手還能餓著嗎?”
面對妻子的話,張大偉無法反駁,因為妻子說的是事實。
能如此無視生活的壓力,老三家這般景象真是讓他暗暗心驚,也讓他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你聽聽他說的話,說你命好,這和命好不好有關嗎?日子是自己過的,自己不用心去生活,天上還能掉錢不成?一家子都懶,不過你也得說他們家人都挺厲害,換成別人還真待不住呢?!?p> 車啟動了,慢慢往家里駛去。
街邊的店鋪大多早早地關了門,只有那昏黃的燈光,透過結著冰花的窗戶,弱弱地灑在冷清的街道上。
張大偉看著道路兩旁的樹木,光禿禿的枝干在寒風中瑟瑟發(fā)抖,它們的影子在燈光下被拉得長長的,扭曲著,仿佛在訴說著冬日的寂寥。
風一吹,樹枝發(fā)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好似哀怨的嘆息。
張大偉也長長的嘆息一聲。
什么決定你的命運?
是先天的家庭條件,還是后天的自己努力?
活到這把年紀,這一刻,他似有了感悟。
老三的一生,不是命運不好,而是他的性格,導致最終一事無成。
年輕時不會覺得什么,年輕人的干勁有拼勁,失敗之后重新再來,隨著歲月流逝,老三的性格愈發(fā)凸顯。
他從來意識不到自己的錯,卻從未真正付諸實踐或反思自己,盡管經歷了許多事情,他依然如故,沒有改變自己的性格和處事方式。
最終,老三的一生就在這樣的性格影響下,磕磕絆絆地走到了今天,或許有過短暫的得意,卻也因自身的性格缺陷而未能真正實現(xiàn)自己的價值,留下了諸多遺憾與感慨。
老三與張大偉,是發(fā)小、是一輩子的朋友。
盡管他們是發(fā)小,有著長久的情誼,但是在這份情誼里,老三給予張大偉的回應,總是蒙上一層陰影,如絲如縷,就像霧靄一樣,影響著他們之間的感情,讓張大偉在面對老三時,心情變得復雜,既有對過去友情的懷念,又有對老三如今變化的感慨和失望。
那霧靄觸動他心里最柔軟那一處,又酸又澀卻又有著甜甜的回憶,久久難以忘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