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歌星(二)
里頭仿佛已經(jīng)來了不少人，陸陸續(xù)續(xù)的說話聲。
“小五同意和清夢結(jié)婚了嗎？”
一個聽起來著急，又帶了點虛弱無力的老太太聲音，催命符似的鉆入人的耳朵，但是又不得不去聽。
說話的正是馮老太。
“娘，那畜生被我打了個半死，就是不同意，不知道什么時候叫他跑出去了，現(xiàn)在正在找他……”
馮老爺五十多歲的人了，在老太太病榻前如同一個沒做好事情的孩子，低著頭回答道。
要是兒子多，這事就好辦了，只可惜馮老爺一生有八九個孩子，有五個都是兒子，可惜老大早年打仗時犧牲了；老二讀書的時候上街游行被意外打死了；老三從醫(yī)，工作時感染疾病不治而亡；老四失戀后得了精神病瘋了。所以把馮克禮十歲時就送到了美國留學，倒是平安長到了二十一歲，但卻叛逆的讓人一個頭兩個大。
馮老太眼神中似有追憶：“當年你離開家還沒有多久，土匪就打到縣里來了，咱們家的下人，偷的偷，跑的跑，那時候，清夢的娘要不是為了我和你媳婦，也不會……”
她用帕子擦了把淚，道：“這女伢你也看到了，不會說話！我馬上就要進棺材了，她沒有個安排處，你叫我怎么可對她娘交代……罷了，我現(xiàn)在就帶著她回鄉(xiāng)下去，死在她娘墳前。”
老馮說：“娘，我是真心想讓清夢當咱們家的兒媳婦，只是小五那個畜生實在是太叛逆了，要不這樣，我把清夢當成親女兒，在南京給她找一個人品家世都不差的俊俏后生找上門女婿?！?p> 老太太嗬嗬一聲，語氣里也聽不出什么：“你這是當我老婆子傻，像你說的人品好家世好的人，又怎么會是真心想娶不會說話的清夢？”
老馮嘆了口氣：“娘，世道變了，禮崩樂壞了，現(xiàn)在的年輕人追求自由戀愛，反對包辦婚姻。”
老太太閉上了渾濁的雙目，語氣里也不再堅持，突然道：“好，你走吧，我知道小五去外國人學校讀過書，都讀傻了，我也沒有非要她娶清夢一個，我只是想叫他給清夢一個身份，馮家養(yǎng)著她一輩子，難道這點事他也不愿意為我這個祖母做嗎？我知道，我老婆子就不該來南京，你走的時候，我就該死了，也省的現(xiàn)在欠人情！不用小五娶清夢了，我活著也是給你們找麻煩?！?p> 馮大嫂虞玉珍微笑著，上前一步，說道：“祖母，想要安置清夢妹妹的終身，也不只一個辦法，我們給清夢妹妹一筆足夠她花一輩子的錢，以后又有我們這門親戚照顧她，豈不是比牛不喝水強按頭好……”
話還沒說完，老太太頓時臉色一青：“她一個啞子，沒個男人照顧她，有再多的錢又有什么用？”頓了下，嗬嗬一聲說道，“她不像你們，讀過書，留過學，開公司，開銀行……”
馮大嫂接過老太太話里的話，道：“祖母，不是我這個當嫂子的說小五，小五現(xiàn)在光女朋友就有五六個，比換衣服還要快，這樣一個人，就算娶了清夢，清夢真的會幸福嗎？退一步說，小五是從來都不聽爹的話的，您就聽公爹的吧，別再逼公爹了……”
話還沒說完，馮老太突然氣喘得咻咻，瞪了馮大嫂一眼，二話不說，要拔掉手上的輸液針，這一時把眾人嚇得手忙腳亂。
“娘，求求你了，你不能不看病?。 ?p> 馮老爺跪在病床前，一臉愧疚，哽咽著懇求道。
馮老太太說：“我不吃藥，我就這樣死了才能有臉去地下見清夢的娘，既然咱們馮家不能娶清夢，那我就把這條命現(xiàn)在就還給香蘭?！?p> 徐清夢連忙推開了門，正要進去，卻發(fā)現(xiàn)身后有一個男人先她一步進去了。
那個男人長得風采英邁，接過了傭人老丁媽端著的藥碗，跪下道：“奶奶，先前都是孫兒不孝，現(xiàn)在已經(jīng)知錯了，我愿意娶她，您吃藥吧，別生我的氣了?！?p> 馮老太定定端詳了孫子半刻小孫兒的那張英俊的臉，一動不動，半晌，半信半疑地說道：“你真的愿意了？”
馮克禮微笑一下，說道：“嗯，奶奶快吃藥吧?！?p> ……
馮老太吃了藥，大家終于松了口氣。
馮老太端詳了片刻日思夜想的小孫兒的臉龐，等情緒漸漸平靜下來，叫他從地上起來，讓他坐下，問了些他在外頭的事。
馮克禮有問必答。
馮老太笑，繼續(xù)說道：“我老太太也想過，你是留過洋的人，只要你能讓清夢有了兒子，以后有個依靠，你就算再娶一房，祖母也不會說什么，清夢更不會給你鬧起來，這點你放心?！?p> 人無語到一定程度就會忍不住笑。
馮克禮嘴角扯了下。
馮老太看向?qū)O子，見他依舊面帶微笑，聽的十分專注，感到很是欣慰，忍不住伸手，再次愛憐地摸了摸他的腦袋。
“清夢長的算拔尖，從前性子也一直很好，就是祖母前幾天生病了，她大概是犯了糊涂，竟撞了邪……”
老太太頓了一下，跳了過去：“總之，你晚上見了就知道，什么都好，唯一有個不好，是個啞子，所以，奶奶才一定要你娶她?！?p> 馮老太說完，滿含期待地望著孫子。
馮克禮眼眸含笑含笑，語氣輕松：“嗯，孫兒知道了?！?p> ……
剛走到門檻的徐清夢愣住了，果然馮克禮扛不住壓力答應娶她了！
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頓了下，剛跨進門檻，想找老太太說清楚，卻看見老太太在馮老爺?shù)乃藕蛳鲁粤怂?，神色一松，似乎有了困倦之意?p> 終究還是止住了腳步。
老太太沒看見她進來，吃了藥可能是困了，便躺下闔目睡下。馮老爺輕輕為她掖了掖被子，便示意除了閑雜人等都出去。
這時，徐清夢忽然看見馮克禮回頭，似乎是看了她好一會兒，那眼神清冽傲慢，兩人視線碰了一下，他便收回了目光。
見老太太睡下了，徐清夢便出了門，那眼神看得她心中舛舛，回了自己房間。
她坐在床上，思量著如何才好。景泰藍西洋鐘上的時針指向十一點的時候，外面?zhèn)鱽砹艘魂嚹_步聲。
那是硬底皮鞋踩在走廊地面發(fā)出的聲音，不疾不徐，清晰，穩(wěn)重，又放松——如果僅僅只從這種步伐聲中分析，完全可以得出一個結(jié)論，來人對即將到來的事情，應該是滿不在乎，或者說，并不怎么放心上的。
“少爺，你怎么來了？”
響起丫頭們的聲音。她們訝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