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山。
雨還在下,行至傍晚,然后入夜。
可是從下午開始,便已經(jīng)看不出是白天的樣子,天氣陰測測的,像一個得了重病卻又很是猥瑣地看著小黃書的老頭兒,令人生厭,而那些細雨忽停忽歇,像夜晚的燈火那樣明明滅滅,中間還下了一場很大的雨,讓人想起了瓢潑的夏天。
夜晚便是濛濛細雨了。
那些濛濛細雨在夜色中漸漸蔓延,或者說,夜色也在雨中漸漸蔓延,蔓延出冷冷的味道。
這里是幻境,不是熱鬧的市井,這里是巴山,不是空闊的平原,于是夜雨便是雨夜,在這片冷漠孤寂的山林中,黑漆漆伸手不見五指。
卻有殺意。
很厚重的殺意,甚至可以嗅到鮮血的味道。
天空雷光一閃而沒,亮起的瞬間,照亮了藍樺林中的破廟。
也照亮了破廟門口,數(shù)十個黑衣黑袍的身影。
閃光過后,便又是漆黑的一片。雨淋在廟門,淋在門前破碎的石獸,發(fā)出細碎的聲響,遮住了數(shù)十道若有若無的呼吸。
如果不是那道閃光,根本就無法察覺那些黑衣人的存在,似乎他們生長在黑暗之中,而那片陰影,就是他們最好的偽裝。
他們在雨中一動不動,如同死去。
而那厚重殺意與鮮血味道的源頭,便是這里。
這不像是來幻境中通過考驗的少年,更像是……更像是一支軍隊,來自陰影中的軍隊。只有經(jīng)歷過很多慘烈的廝殺,才會積蓄而成這樣厚重的壓迫感。
有人開口,聲音卻從廟里面?zhèn)鱽恚行┦煜ぁ?p> 大概是……殺死迪恩的那個黑衣人。
他的聲音平淡冷漠,仿佛在自言自語。
“我們已經(jīng)死去了四人,所以我對你們很失望?!?p> “更讓我失望的是利,他竟然死在一個不過只是青銅巔峰的雜碎手中,不管什么理由,出去之后,我會親手了結(jié)他的性命,希望你們可以理解……以及,引以為戒?!?p> “暗影帝國的勢力已經(jīng)被我們除掉了七七八八,利用其它種族對魔族的恨意,我們可以繼續(xù)滲入到其余人里面,這一點,我不想再重復……”
“諾克薩斯的落腳點,應(yīng)該是這所破廟沒錯,接下來的兩三天,我會在這里殺死見到的人,而你們,則需要殺更多的人,越多……越好。”
“德瑪西亞、皮城和西部平原已經(jīng)結(jié)盟,他們會越來越壯大,也會吸引更多的人,所以我需要有人去控制這股力量……并不是要你們?nèi)ゲ鹕⑺麄?,而是,借助這股力量,給他們一個錯誤的判斷……”
“控制他們,掌握他們……等到最后的幻境消失的時候,就讓他們,一起消失……”
“雖然你們的生命就像這卑微的絲雨一樣,都是破碎的命運,但我還是希望你們記住一件事情——九大人想要拿到那把劍,所以,你們在粉身碎骨之前,必須進到劍墓,也必須,拿到那一把劍?!?p> “如果辦不到的話,不止你們,包括我,都要接受九大人的怒火。”
之前的雨夜,一直無聲的聆聽,而廟中黑衣人說出九大人怒火的時候,幾乎所有的黑衣人都顫了顫。
那是一種深入靈魂,連掙扎都不敢的畏懼。
沉默了良久,廟里面才再次傳來聲音。
“離開巴山之后,再恢復手背上符印,每個種族的特點,你們應(yīng)該都很清楚,如何偽裝,如何殺人,要想方法……記住我剛才所說的一切。另外,不要太過輕視這個大陸上的人,他們畢竟是這個大陸上所謂的天才?!?p> 聲音微微頓了頓,接下來的幾個字,在雨中變得凜然了起來——
“那么,殺戮開始。”
人影散去。
其實是看不見人影的,甚至連窸窣聲都聽不到,只是借著雨聲的掩藏,那些人大概已然散去。
因為殺意不再。
廟中的角落里,有快劍破空,于是,那些不知何時已經(jīng)熄滅的火堆,又被那一劍燃了起來。
黑衣黑袍,黑巾蒙面,看不清樣子,他就孤獨地坐在火堆旁,眼神冷漠地注視著跳躍的火苗。
他是不喜歡這樣的溫度的,也不喜歡這樣的明亮,因為這會給他帶來一種近乎痛楚的不舒服,但是他現(xiàn)在就要待在這火堆旁,他需要這樣的痛楚讓他冷靜,讓他思索,讓他看清前面的道路,讓他如何,才不會陷入萬劫不復的地步。
他是一個對自己心狠手辣的人。
他手中不是他今日殺掉迪恩的那兩把短劍,而是迪恩的那把劍。
他借著火光,仔細地探視起來。
錘與斧的雕文印在劍柄與劍身的連接處,已經(jīng)是諾克薩斯中的細劍卻不知比其他地方的細劍寬出了多少,劍身上有交錯的微痕,還有一些很是復雜的符印,隱隱間有元素的流動。
諾克薩斯高級宮廷鑄劍師打造而成,秘銀,可渡真理,算是一把不錯的劍。
他卻微微冷笑一聲,伸手握住了劍鋒,劍柄與劍鋒同時用力,那柄劍竟然彎了起來!
鮮紅的血液,從他握住劍鋒的掌心中流下,而他似乎沒有覺察到任何痛楚一般,微微加力。
“瓦洛蘭大陸的天才?”他眼中的不屑更甚,“一幫傻缺!”
叮的一聲輕響,兩截斷劍被他隨手丟進了火堆,空中綻出了一道血線,灑在跳躍的火苗中發(fā)出嗤嗤的聲響。他微微伸展了一下受傷的手指,眼中劃過一絲別樣的興奮,甚至是……幸福。
“擁有勢的青銅巔峰……想一想,還真是讓人有些猝不及防的歡喜啊……只是不知,你的勢,和我的勢,究竟誰更強一些……”
“一劍就可以殺掉利,這樣的家伙,怎么可能讓他繼續(xù)活下去呢……讓我怎么殺死你才好……”
火光跳躍間,黑衣人自言自語的身形越來越淡,而他在火光下的影子卻越來越濃,漸漸漸漸,黑衣人整個人都消失不見,沒入他自己的影子中。
于是,地上只留下了似乎是人的輪廓一般的影子,更詭異的是,這影子,像是活的一樣。
影子踱步,行走在火堆上面,那堆火焰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叫,瞬間隱沒在一片暗影中。
連一顆火星都沒有,只有焦灼的味道,與再也看不清楚的輕煙。
又是黑夜。
而黑夜,開始了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