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小了些,少了些滂沱。
可依舊在下。
銳雯與黑袍在山間慢慢地走,沉默如一種味道。
時已傍晚,卻看不清是傍晚的樣子——天空原本昏暗,卻被山頂書卷的瓊流染盡了月色,這樣瑰麗的風(fēng)景,也只有在幻境之中,才能見上一面。
銳雯跟在黑袍的身后,望著依然淅瀝不停的雨,輕輕嘆了一口氣:“雨下的太久了些?!?p> “它本就應(yīng)該下的久些,否則哪里來的秋池?!?p> “秋池……”銳雯微微皺了皺眉,他又聽到了這個莫名其妙的名字。
所以他有些疑惑:“正值四月,花木扶疏,哪里來的秋池。”
黑袍冷冷一笑:“幻境又不是你一個人的幻境,自然有季節(jié)之分。多年前的一個秋天,幻境中有一場并不為人所知的比試,主角是兩個很厲害的人?!?p> “有多厲害?”
“兩人席地而坐,因?yàn)樗麄冃睦锒己芮宄胍殖鰟儇?fù),恐怕數(shù)天數(shù)夜也猶未可知,于是每人各出了一劍……”黑袍微微頓了頓,語氣有些悵然,“一人出劍,化雨萬千,破十八重幻境后,平地凝湖;另一人出劍,化黑蓮業(yè)火,同樣破十八層幻境后,焚盡了那片湖水……而秋池,就是焚盡湖水后,還剩下的,小小的一片雨池?!?p> 銳雯的眼神微微閃爍了一下,他似乎可以想象到,那讓人心神為之一醉的場景——一人一劍,談笑間雨落湖起,又瞬間荒蕪。
他沉默半晌,方才開口:“看樣子,是第一個人贏了吧,畢竟一劍焚湖,并沒有真正的焚盡湖水,而是留下了一小片池水。”
“不,只是平手罷了……因?yàn)楹谏彿俦M后留下的那片池水,盡是墨色?!?p> 盡是墨色啊……
銳雯輕輕嘆了一口氣:“可這和巴山的雨有什么關(guān)系?!?p> “我說過,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秋池已經(jīng)干了許久的年月,自然需要一場雨。那樣的池水,不管干了多久,哪怕是再清澈的雨,都會變成一池墨色……如果真能飽蘸池水寫下自己的名字,那大概會是學(xué)院開院以來,在書卷上留下的最深最濃的筆跡吧……你們應(yīng)該感到幸運(yùn)。”
銳雯深以為然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是幸運(yùn)。但是我不明白,這不為人知的一戰(zhàn),你是怎么知道的?!?p> 黑袍沉默片刻,冷冷道:“那是另一個故事,與你無關(guān)?!?p> ……
路很長,卻有盡頭,然而讓銳雯有些訝異的是——黑袍帶他來到的地方,竟是一座小小的破廟。
破廟漏雨,從屋頂透下的光暈中,依稀看以看到斑斑血跡。
銳雯皺了皺眉,仿佛是猜到了什么,慢慢蹲下,仔細(xì)地看著一處有些怪異的血跡。
“那是你同伴的?!?p> 似乎明白銳雯在想些什么,黑袍的話語中有著淡淡的嘲諷:“而且,是我殺的?!?p> “喔。”
銳雯慢慢站起身,不咸不淡地應(yīng)了一聲。
“你好像并不如何在意……”
“雖然都在同一個帝國,但是……他并不是我的同伴。”銳雯抬頭看了一眼黑袍人,很認(rèn)真地道:“只有和我一起并肩戰(zhàn)斗過的人,才可以稱為同伴?!?p> “這個說法好像有些道理?!?p> “你好像一直在和我說一些沒有用的東西……而我在意的是——這里并不像秋池的樣子?!?p> “不像這兩個字用的好,因?yàn)檫@里,就是秋池。”
黑袍的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了一柄短劍,而銳雯在那柄短劍出現(xiàn)的剎那,瞬間閃出了廟門。
那柄短劍掀碎了破廟!
銳雯在雨中皺眉,望著漫天碎屑有些出神,他看到了從天空落下的某塊碎石,伸出手去輕捻了一下,指尖竟有著微微的刺痛。
好強(qiáng)的勢……
破廟不再。
所以他看到了廟后的那潭池水。
如濃墨一般的池水。
池未滿,而銳雯也終于知道自己為何沒有察覺到它的原因了——漫天絲雨淅淅瀝瀝,落在風(fēng)中,打在林葉,甚至在路上濺起一蓬小小的雨花時,都會有聲音。然而落在這片黑色的池水中是,卻沒有驚起半分的漣漪。
悄無聲息地融化在里面,融化在了這片小小的池水中。
池雖未滿,銳雯卻可以感覺出,點(diǎn)點(diǎn)滴滴的雨水匯入其中之后,它便開始了靜靜悄悄地生長。
夜雨漲秋池。
“這就是秋池?”
短劍慢慢收進(jìn)了黑袍的袖口,他轉(zhuǎn)過身來,看著銳雯,冷冷地吐出了四個字。
“如你所見?!?p> “他們也終究會到這里?!变J雯忽然怔了怔,抬頭看著被書卷的潔白光暈籠罩的天空,輕聲嘆道,“卻不知道他們現(xiàn)在打的怎么樣了——我曾經(jīng)帶領(lǐng)著一群雜兵連續(xù)戰(zhàn)斗過幾天幾夜,然而像他們這種一口氣到傍晚的打法,卻從未見過?!?p> 黑袍有些不屑:“其實(shí)要比你想象中的簡單一些——先互拼真理,真理耗盡,便憑自己的劍術(shù),如果體力耗盡,連劍都揮不動的話,那就去死好了?;镁诚騺聿粫槿跽??!?p> “是啊,幻境向來不會同情弱者……所以接下來,我們是不是也要分出個生死?”
“你這么著急?”黑袍冷笑,“或者說,就覺得我那么弱?好讓你打完之后去救他們?”
銳雯沉默了一下,沒有言語。
“你走不掉,至少今晚,你走不掉……所以在山下,究竟是你的人活到最后,還是我的人活到最后,都與你無關(guān)……不過你倒是說對了一件事情——我們的確要分出個生死,就在今晚。”
“所以……”銳雯慢慢握緊手中的黑色重劍,卻發(fā)現(xiàn)對面的黑袍輕輕搖了搖頭。
“在山頂便問過你一次,現(xiàn)在我再問你一次——生死之前,要不要來一壇酒?”
銳雯怔了怔,他看不透兜帽下暗影的迷霧,自然也看不到黑袍的表情,更猜不透他內(nèi)心究竟在想些什么。
生死前,請敵人喝酒?
要么是個酒癡,要么是個瘋子,要么……是個陰謀。
“連自己的臉都不敢露出來的家伙,我憑什么與你喝酒?!?p> 黑袍沉默了一下,兜帽下的暗影迷霧漸漸散去。
那是一個很清秀的少年,眉眼俊俏。
然而他的臉色很蒼白,唇角很蒼白,沒有半分血色,如同古墓中的死人。